良久,定西侯终于想起来了。
同朝为官多年,他和金太师自然也打过不少交道。
不敢说从未有政见相左的时候,但皆是对事不对人,论人品性情,金太师、以及金家都很是不错。
金太师夫妇儿女不少,孙辈也多。
京中不少官员羡慕他,一是羡他位列三公、朝中说话掷地有声,另一个是羡他家中香火,儿孙成器。
定西侯当然也是如此的。
他靠着祖辈爵位入了朝堂,但那么些年一直在盼着能更得圣上器重。
而儿孙成器,自家两个儿子显然也不是多么有能耐的样,孙辈就更别说了,金家倒下时,阿致就三四岁,谈什么都尚早。
金太师很少谈及子孙教养,但又经常把小孙女挂在嘴上。
算算年纪,定西侯想,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阿薇了。
“我要是没有记错,”他翻找着旧日记忆,隐约得了些印象,“你当时不在京中吧?金太师有一子携家眷外放,是不是?”
“是,”阿薇颔首,答得平静,“我父亲时任中州知州。”
定西侯问:“你是如何逃的?这些年又……”
“姑母意识到状况不对时,让嬷嬷日夜奔马到中州,”阿薇道,“父亲知道不能逃,母亲又小产岌岌可危,就只让嬷嬷把我抱走。
一路向南,远离京城,隐姓埋名,倒是没有遇着危及性命的事,靠着嬷嬷抚养,也长大了。
后来我们就生活在蜀地,两年多前听说了余家的变故,鼓足勇气去投奔。
好在是去了。
我们见到母亲的第二天,阿薇姐姐就病故了,那之后,我成了余如薇。
闻嬷嬷原先也不姓闻,她姓花。”
定西侯捂住了胸口。
阿薇说得简单,但这些年的经历绝不会像她说的这般平顺,其中吃过多少苦,只有她们主仆两人自己知道。
阿念也是如此的,唯一的女儿病故之时,她的痛楚和崩溃,定西侯只从她今时今日依旧癔症缠身的病痛里就可窥一斑。
能写那么一封虚假的“求救信”,能花费两年时间从蜀地回到京城,阿念凭着的就是那一口气。
而一直陪着她、支撑着她的是阿薇。
阿薇看着定西侯,继续往下说。
“您可能不知道吧,我的两位母亲是闺中好友,您的女儿在京中时享有恶名,她只有那么一位好友。”
“往中州赴任后,我母亲曾带我去蜀地探望过。”
“远嫁蜀地这么多年,从始至终,去余家探望过的只有我母亲。”
“两年多前,我到庄子上时,她们母女的状况就很不好了。”
“母亲是神智混沌、癔症严重,她对很多事情的真假界限是模糊的。”
“阿薇姐姐是沉疴难治,那日是她回光反照,她不住地跟我说,她放不下她母亲,母亲这些年为了给她报仇太苦了。”
“可就是那么浑浑噩噩的一个人,哪怕时隔数年,哪怕我不再是她曾经见过的小孩儿,她还是认出了我,认出了我是金家阿薇。”
说话间,阿薇眼眶又红了。
她抿着唇缓了缓,道:“您别看她如今还是犯病,但比那时候强太多了,彼时那境地她都挺过来了,现在也一样可以。”
定西侯连连应声,一时间,好像除了附和阿念能好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定西侯那三番四次翻滚巨浪的心绪又缓和了些,而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事。
阿薇是金家孤女。
救她的嬷嬷是她姑母安排的。
她的姑母是冯正彬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