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磊的地板“艺术”范围又扩大了一圈,除了符号,还多了几个潦草但神韵十足的鲲鹏形象,旁边注解:“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敌意浑然不觉,嘴里还念念有词:“…能量流…要像鹏鸟起飞,蓄势待发,不受拘束…”
而李峰,依旧对着那张巨大的“珍珑”棋谱。只是这一次,他面前的屏幕上,一个模拟的、用于新药研发的关键靶点蛋白结构,正以一种极其诡异、完全超出任何已知折叠规则的方式扭曲着,像一团被无形之手肆意揉捏的面团。
几个被指派来“协助”他的年轻工程师,脸色煞白地站在几步之外,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仿佛看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小磊!小峰!”曾祥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和严厉。
小磊被惊得一抖,画笔在“鹏翼”上拉出一道难看的痕迹。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曾祥云,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慌乱,随即又被兴奋取代:“曾老师!您看!我把‘无待’具象化了!这地板就是混沌海,这线条…”
“够了!”曾祥云猛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那旧茶杯在他手中颤抖着,“看看你在做什么!这里是别人的地方!是实验室!不是你的画室!深蓝给了你们机会,是让你们来学习,来发挥才能,不是让你们…无法无天!”他指着那片狼藉的地板,手指都在抖。
小磊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慢慢垮塌下来,变成了委屈和不理解:“可是…可是宋叔叔说,我们的思维方式,他要定了啊…他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墙’…我…我只是在墙上画画…”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嘟囔,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乱糟糟的卷发。
曾祥云心头一痛,转向李峰:“小峰!还有你!你在干什么?这蛋白结构被你改成什么样子了?这完全不符合任何生物规则!会出大问题的!”
李峰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转向曾祥云。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声音平板得像电子合成音:“规则。束缚。‘珍珑’。破局。
打破束缚,寻找新的折叠平衡点。逻辑自洽。”他指了指屏幕上那团诡异的结构,“能量更低。更稳定。可能性。”
“可能性?”曾祥云几乎要吼出来,巨大的焦虑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小峰!科学实验不是下棋破珍珑!分子折叠有它的规则!你这种完全脱离基础、天马行空的‘破局’,很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这是深蓝的核心项目!不是儿戏!你们这样…会把所有人的努力,连同你们自己最后的机会,一起毁掉!”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听老师的话,收敛一点,按照实验室的规矩来,好吗?算老师求你们了!”
李峰空洞的目光在曾祥云痛苦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缓缓移回屏幕,手指再次放上键盘,屏幕上那诡异的蛋白结构又开始缓缓扭动。
“规则。需要打破。”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那顽固的分子。
曾祥云僵在原地,看着油盐不进的两个学生,看着地上那刺眼的涂鸦,看着屏幕上那令人心悸的诡异结构,一股冰冷的绝望,从攥着旧茶杯的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劝说,失败了。
这堵无形的墙,比他想象中更厚,更冰冷。他带来的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似乎也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扑灭了。他颓然地垂下肩膀,那印着“桃李满天下”的搪瓷杯,仿佛有千钧重。
他开始怀疑,自己培养这些人真的有意义吗?
……
没多久,曾祥云教授坐在咖啡馆最角落的位置,面前那杯廉价美式早已凉透,杯沿印着模糊的口红印——上一个客人留下的痕迹。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随身带来的旧搪瓷杯,杯身上“桃李满天下”的字样被磨得有些模糊。
杯里泡着自带的廉价茶叶梗子,苦涩的气味混在咖啡馆浓郁的焦糖拿铁香气里,格格不入,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初秋微凉的风。三个年轻人鱼贯而入,目光快速扫过略显嘈杂的环境,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曾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