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存义本是盐商之子,这一辈子自认也没别的出息,习文练武都嫌辛苦,想要经商吧,跟着哥哥们跑了一圈就嫌累,出去应酬倒是成的,只是旁人若是带来几个模样俊俏善解人意的粉头戏子再有几句好话
下肚,他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替旁人说话掀自家的底的事都做得出,一来二去的,他哥哥们也就不肯带着他出去了。他老子也盼着儿子好,想来想去经商一途不成,替他捐了个贡生,让他京城混着,好歹也算是有了功名,日后再分他些田产,找个厉害的媳妇管着,也就是了,谁知这白存义进了京倒新添了毛病,觉得粉头戏子都不如那些个知情知趣识文断字的风雅书生好,整日追在那些个俊俏的身后,有些也是同道中人,白存义长得又不差,惯会附低做小手又宽松,很是结交了几个“朋友”,其中跟他最好的一个叫--连成
珏。
他们本是在酒楼相识,他在楼上喝酒,那个叫连成珏的男人好似是在找人,却找到了他的雅间。白存义有许多的话只跟连成珏说过,连成珏有许多的话也只跟白存义说过,“我娘是继室,十八岁的姑娘伴老翁,虽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花不完的金银戴不玩的珠宝,可我大嫂子比我娘都大了两岁,我几
个兄长早就把持住了家业,我就是有出息又如何?他们说我无能,可我若是有能了,怕是连十岁都活不过,我爹宠着我给我银子花,他心里也清楚,他若是死了,我跟我娘就什么都没了。”连成珏淡淡一笑,“你瞧着我光鲜,又怎知我内里的苦?我娘是丫鬟,因当家主母生不出儿子,这才要她生,谁知生下了我她就去了,我还未过百日太太就有孕了,生下了宝贝蛋似的嫡子,我立时就成了尴
尬人,到如今连祖谱也没上,我那兄弟已经定了亲,马上就要成亲了,我的婚事依旧无人张罗,你好歹有个嫡子的身份?我又算什么?”两人渐渐的越走越近,越来越好,直到后来白存义看见了连成珏的嫡出弟弟连成璧,那是怎么样一个嫡仙似的人品啊,模样长得俊美不说,举手投足都带着一丝仙气儿一般,虽说一双眼睛过于凌厉了些,
一张口就是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可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连成珏倒是对此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笑笑,“凡是见到我兄弟的人都会忍不住喜欢,我习惯了。”
白存义对他心里有几分怜惜,可追着连成璧跑的脚步可没停,不止在京里追,更是追到了山东,连成璧结婚的时候站在酒楼上看着的可不光是闺中少女怨妇,还有一个他。他被连成璧打了一顿之后,白老爷派来跟着他的老家人护着他,在街上走,因有了连成璧的话,竟是连客栈都去不得了,正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听到了他的身旁,车帘掀开露出来的是连成珏的脸,他叹了口
气道,“上车吧。”连成珏其实也是个难得的清俊男子,天生的上挑剑眉,鼻梁挺直鼻头圆润,皮肤白得像是透明一般,嘴唇略薄颜色极淡,像是天生就少了血色一般,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白存义伸手想去握连成珏的手,却被
他甩开了。
“我那兄弟是个任性的,在家里也是称王称霸惯了的,你虽说是四老太爷的客人,可就算是他告到了老太爷那里,依旧无人责罚与他,他既让你离了远山县城,你就快走吧。”
说罢轻敲车门,马车缓缓行进,到了县城之外的土地庙前,将白存义放了下来。
白存义由老家人扶着,走了许久才遇上一辆马车,好说歹说才算是上了车,谁知没走多远,就被一群蒙面的人给团团围住,不由分说硬生生的打断了他的两条腿,将他扔到了沟里。
白家虽说是江南盐商,白老爷子却恰好在济南府办事,听说了小儿子受了这样的罪,自然赶了过来,他虽知道连成璧是新科的探花,却不畏惧,一纸状子递到了东昌府……连成珏坐在书桌前,用银剪细细地修着桌上的松树盆景,他生平无所好,唯一所好就是盆景,移栽捆扎修型筑体,一刀一剪轻易不假手他人,每次修剪盆景的时候也不许人打扰,他的心腹长随小厮站在屋
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直到他落下最后一剪,“进来收拾了。”
“是。”紫薯跑了进来,他是新来的小厮,原先的小厮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因此对这位性格温和的九少爷,更加多添了几分的敬畏。
连成珏并没有在意紫薯谨小慎微的神色,只是瞧了瞧自己的手,他的手形极美,纤细修长,如女子的手一般,看手相的人都说他是大富大贵的命,他给了赏钱,却是一笑而过。
在这连家,人人都是势力的,也人人会看真“玉”假“玉”,他连成珏就是一块不折不扣的假“玉”。连成璧娶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媳掌家,若连家长辈真的一心只想要让连成璧做官,就该让他离了家里的生意,娶个官家千金,两口子在京城做那一等一的清贵夫妻,偏偏连家娶了有聚财之能的许家
四姑娘,若真的是连成璧在京里,媳妇留在家中,那他又算什么?连成璧的功名当然是不能革的,他若是想要害死连成璧,自然也会要了白存义的命,就算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连成璧也要落得个丢官罢职革除甚至流放千里的下场,可以连家的财力,买个连成璧平安无
事还是成的,更不用说连成璧已经娶了妻,没了功名更要专心商道,他这般做是替旁人做嫁衣裳。
他偏要做那个大仁大义之人,站出来替连成璧顶罪,白存义只是被打断了腿,他一个白身白家又能拿他如何?无非是打板子赔银子罢了,东昌府又是连家经营之地,他能有多大的亏可吃?
想到此处,他微微一笑,眼睛微微一瞟,却见那个收拾桌子的小厮拿剪子时手一滑,剪子在盆景的紫砂盆上划了一个道子……
“你是叫新来的叫紫薯的吧?”
“是。”
“去外面跪一个时辰吧。”连成珏说道。许樱听说了此事,沉默了一会儿,她真没想到连成珏想到了这么明显这么好猜的计谋,可偏偏这个计谋是最有效的,若是知道他包藏了祸心的,定会猜是他暗地里打伤了白存义……不对,甚至白存义这个人都有可能是他找来的,否则怎么就那么巧,有一个能惹不起又“惹得起”的人家里的小儿子,被连成璧打伤了呢?以连成珏的性格,他肯定不会等机缘,而是会炮制出一个大大的机缘来,如此一来连白家老
爷为什么会在大明府都值得推敲了。他偏不给连家知道情形不对,摆平此事的时间,非要让此事立刻发作了不可,让连家的人查的时间都没有,只剩下急了,这个时候他再出面将此事认了,连家兄弟势必对他感激不已,甚至觉得这个庶子堪
是墩厚,可堪大用,这个大用又是什么呢?连家长房兄弟,庶子两个,一个是庶长子连成珏,一个是庶出养在赵氏跟前的幼子成玟,成玟不过四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连俊杰的身子却是拖不得了,就算有连俊青在外面支应着生意,可谁也不是上
来就能掌家的,算来算去,除了她这个长媳,也就是连成珏能担此任……上一世他是“救”回了自己,又娶回了高门庶女这才让连家的长辈选了他承业,却没想到这一世他用的计谋更加的巧妙,所谓润物细无声,他接下来肯定还会大展拳脚,让连家的长辈一点一滴的越来越信他…
…
许樱坐在妆台前想了许久,竟一时间难想到解方,她不过初来乍到,哪及得上连成珏苦心经营多年,至少这桩计谋,她解不了,不止她解不了,就连此时在外书房生气,奋笔疾书的连成璧也解不了。
连成璧防备连成珏防备了这么多年,他肯定也是在连成珏出来顶罪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前后的关节,恨自己一直情急鲁莽之外,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他这个时候若是说人就是连成珏打的,他是在玩苦肉计,怕是连家上下连带最宠着他的老太爷老太太在内,都会说他不知好歹。
不止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怕还是要“感激”连成珏。可这又能怪谁?连成璧虽知防备连成珏,可他也被宠纵太过了,从来都是别人来讨好他,他不知广结善缘,别的不说,他说不是他打断的白存义的腿,满府上下八成只有老太太和许樱会信,许樱是知道是
连成珏做的,老太太则是连成璧说什么她信什么。
许樱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他是这样的性子,也只有她出面了。“麦穗,替我换衣裳,我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