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预先定策,然后保持本心,不疾不徐,以现在侯府的地位,人脉,人力,财力,就算傅谦明天就制出合格的火枪,也不过是拿出去给别人当宝贝,凭徐子先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保不住,更不要说练出火枪兵为主的军队,那是痴人说梦。
一路谈谈说说,倒是很快到谷口镇,这里距离九龙山极近,属于军州要道,阔大的官道在镇中穿行而过,形成了十字街道,川流不息的商旅行人自此经过,多半是往浙江和建州而去,也有浙江和荆湖的商人,自外而来。
和南安泽镇多色目商人和漳州商人不同,相隔不到百里,光是来往商人的籍贯和去向,就是大有不同了。
吴时中在谷口镇是极有名的大人物,镇中官道纵横,商旅往来不停,所以较为喧嚣吵闹,其家安在镇北,徐子先一行人进得镇子,不少人就知道必定是来拜访吴时中的贵人,当徐子先问路时,诸多孩童争先恐后的引路,倒是引得徐子先一笑。
“世子,再最后说一次。”远远看到一个村落,四周俱是种植了毛竹,进村的道路颇有曲径深幽之感,众人都知道是吴时中的住处到了。李仪最后提醒道:“请世子一定要做好被白眼相看的准备。”
“能看我,就算给面子了。”徐子先笑道:“我可知道有位老侯爷突发奇想,跑来拜会吴博士,结果连面也没见上。能见我,就不错了!”
“世子英明。”李仪不再多说了,事实上他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对吴时中这种通晓古今的博士还是有相当的敬重。
对徐子先自己来说,则其实真的无所谓。
儒家的所谓大宗师,不过如此。从先圣孔子到孟子,颜回,曾参,荀子,再到秦汉之交的那些博士们,一个个大儒,从孔子的从周到食古不化,两千年哪怕是学究天人的那些真儒,也不过就是在旧有的范围里打转转。
给蚂蚁一个筐,不管有的蚂蚁生的有多大,多么睿智,它其实还是在筐子里打转转。
而吴时中连大蚂蚁也算不上,算是中号蚂蚁,通古籍经典,考究的本领过人,但没有自己创出学说,开创学派,始终不算有真正的大成就。
当然这话徐子先打死也不能说,说出来不仅得罪吴时中,连那些儒生们和官员们都要得罪一大批。
吴时中这样的名儒都是中号蚂蚁,那他们算什么?
从竹林中穿行而过,十余人都是早早下马牵马而行,到得一幢房舍前带路的孩童停下,指着屋子道:“这里便是了。”
李仪上前开发赏钱,众孩童欢喜着拿钱买糖去了,徐子先则亲自上门叩门。
这院子不起眼,院墙夯土而成,前院无有门房,轿厅,进了院子就是正房加偏厢,从偏门再入,则是大片竹林,有一幢雅舍座落在竹林掩映之间。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院落门前,是吴时中亲自写的一对楹联,徐子先饶有兴致的读了一遍,赞道:“果然雅致。”
李仪等人已经面色俨然,甚至还有些紧张,大儒门前,这些读书人都象是到学堂上学的小学生一样,紧张之色相当明显了。
倒是家将们都无所谓,远远站住散开了,等着结果。
徐子先令人把拜帖送进去,吴府一个六十多岁,须眉俱白,腰身都躬了的老仆走过来接了,看了一眼,说道:“原来是侯府世子,我家老爷身上不爽,未必会见。”
这时一群小把戏在院子里奔跑过来,看到一群骑马的人在门口,似乎也是见怪不怪,嘻闹着玩向远方。
这些小孩,大的才七八岁,小的三四岁,步履蹒跚,面色肌黄,身形瘦弱,看样子是处于长期的营养不良的状态之下。
徐子先叫住老仆,说道:“这些都是吴博士的子女?”
“是,有四个,最小的是个女孩儿。”老仆道:“孩子娘生产受了罪,两个月前离世去了,留下这些小家伙没有娘照顾,苦的很。”
“吴博士海内闻名的人,要续弦不难吧?”
“嘿!”老仆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们老爷这脾气!”
吴时中清高的几乎是有些怪异,院子是不错,应该是当官时拿官俸修的,长久罢官,积蓄用光,院落都破烂不堪,他又不谋田产钱财,一贫如洗,光顶个名士头衔过苦日子,正常人家,哪愿将女孩儿往这火坑里推?况且吴时中子女四个,年龄俱小,若是有钱还罢了,穷困不堪,再抚育几个小孩,吴时中这个鳏夫看来是当定了。
徐子先在外等候多时,老仆终于出来,请众人进后院竹轩见面。
“世子毕竟还是得吴博士青眼相加。”李仪低声道:“多少贵人在这院门外碰壁而归,落个好大难堪。”
“是的。”徐子先笑吟吟道:“原本我也想好了这一次不得其门而入,还好,吴博士给面子。”
众人跟着一道走,这院落房舍不多,地方倒是颇大,只是空地无人打扫,肮脏不堪,未免有些大杀风景。
到了后院竹轩前,一袭青袍未有任何饰物,也没有戴头巾或幞头的吴时中持着一本书,就在房门前等着见面。
和想象的形象差不多,身高中等,面容偏瘦,两眼有神而明显带有一些攻击性,这是有学识又清高,脾气不太好的读书人的通常形象。
“原来尊驾就是作背影一文的南安侯世子。”吴时中点点头,眼中有一丝好奇,更多的还是防范,他道:“不知道此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