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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发生这件事情的染缸房,仍旧是在原址,甚或连那淹死人的大缸也许至今还在那儿使用着。
从那染缸房发卖出来的布匹,仍旧是远近的乡镇都流通着。
蓝色的布匹男人们做起棉裤棉袄,冬天穿它来抵御严寒。
红色的布匹,则做成大红袍子,给十八九岁的姑娘穿上,让她去做新娘子。
总之,除了染缸房子在某年某月某日死了一个人外,其余的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动了一点。
再说那豆腐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两个伙计打仗,竟把拉磨的小驴的腿打断了。
因为它是驴子,不谈它也就罢了。
只因为这驴子哭瞎了一个妇人的眼睛(即打了驴子那人的母亲),所以不能不记上。
再说那造纸的纸房里边,把一个私生子活活饿死了。
因为他是一个初生的孩子,算不了什么。
也就不说他了。
其余的东二道街上,还有几家扎彩铺。
这是为死人而预备的。
人死了,魂灵就要到地狱里边去,地狱里边怕是他没有房子住、没有衣裳穿、没有马骑,活着的人就为他做了这么一套,用火烧了,据说是到阴间就样样都有了。
大至喷钱兽、聚宝盆、大金山、大银山,小至丫鬟侍女、厨房里的厨子、喂猪的猪倌,再小至花盆、茶壶茶杯、鸡鸭鹅犬,以至窗前的鹦鹉。
看起来真是万分地好看。
大院子也有院墙,墙头上是金色的琉璃瓦。
一进了院,正房五间,厢房三间,一律是青红砖瓦房,窗明几净,空气特别新鲜。
花盆一盆一盆地摆在花架子上,石柱子、全百合、马蛇菜、九月菊都一齐地开了,看起使人不知道是什么季节,是夏天还是秋天,居然那马蛇菜也和菊花同时站在一起。
也许阴间是不分什么春夏秋冬的,这且不说。
再说那厨房里的厨子,真是活神活现,比真的厨子真是干净到一千倍,头戴白帽子、身扎白围裙,手里边在做拉面条。
似乎午饭的时候就要到了,煮了面就要开饭了似的。
院子里的牵马童,站在一匹大白马的旁边,那马好像是阿拉伯马,特别高大,英姿挺立,假若有人骑上,看样子一定比火车跑得更快。
就是呼兰河这城里的将军,相信他也没有骑过这样的马。
小车子、大骡子,都排在一边。
骡子是油黑的,闪亮的,用鸡蛋壳做的眼睛,所以眼珠是不会转的。
大骡子旁边还站着一匹小骡子,那小骡子是特别好看,眼珠是和大骡子一般的大。
小车子装潢得特别漂亮,车轮子都是银色的。
车前边的帘子是半掩半卷的,使人得以看到里边去。
车里边是红堂堂地铺着大红的褥子。
赶车的坐在车沿上,满脸是笑,得意洋洋,装饰得特别漂亮,扎着紫色的腰带,穿着蓝色花丝葛的大袍,黑缎鞋,雪白的鞋底。
大概穿起这鞋来还没有走路就赶过车来了。
他头上戴着黑帽头,红帽顶,把脸扬着,他蔑视着一切,越看他越不像一个车夫,好像一位新郎。
公鸡三两只,母鸡七八只,都是在院子里边静静地啄食,一声不响,鸭子也并不呱呱地直叫,叫得烦人。
狗蹲在上房的门旁,非常地守职,一动不动。
看热闹的人,人人说好,个个称赞。
穷人们看了这个竟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好。
正房里,窗帘、被格、桌椅板凳,一切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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