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接口说道:“芬兰。”
左思安惊讶地看看高翔,高翔面无表情。
“对,从芬兰寄过来的。你怎么走得那么远?你一直在芬兰吗?那边是不是很冷?”
“不,当时我只是在圣诞节时去芬兰……游玩,后来我还是一直生活在美国。”
“你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
没等她回答,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驼背老头恍然大悟地开了口:“原来你是以前那个城里过来的学生妹,总坐在院子里桂花树边晒太阳的。我说你怎么会打听那棵桂树哪里去了呢。”
提到桂树,正处于兴奋之中的梅姨一下哑然,嫌恶地瞪着那老头:“刘老七,你回去吃你的饭。再在这里胡说八道,以后休想我给你看病。”
梅姨是这一带唯一的乡村医生,打理着一个基本设备和药物还算齐全的卫生室,村民的小病小痛都由她处理,她在本地极有威望,刘老七再怎么皮厚刻薄,也不敢得罪她,只得赔笑道:“不过闲聊几句,你着的什么急。对了,我这几天胸还是闷得很,能不能再帮我量下血压?”
“我早跟你说了,光吃降压药没用,你这病得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才行……”
梅姨话还没说完,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孩子远远跑来,一边喊着:“梅家婶子,快救救我孙儿。”
那老太太已经跌跌撞撞,高翔马上赶上去伸手接过孩子,只见他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嘴大大地张开,鼻翼急速扇动,发出干涩的喘息声,嘴唇泛白,面部已经肿胀。他把孩子抱进屋内,梅姨马上进行检查,她从说话的口音、衣着直到外形,看上去都与寻常农村老年妇女没什么两样,只是动手处理病人时,娴熟自信的姿态顿时让她显得不同起来。
她一边查看小孩子,一边询问老太太情况。老太太惊吓过度,再加上一路奔跑过来,说话颠三倒四:“这可怎么办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出门的时候,他在吃他妈妈寄回来的饼干,我只是去菜地摘点儿白菜,回来他就这个样子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儿子媳妇交代……”
梅姨皱紧了眉头:“喉头水肿很厉害,不行,得马上送他上镇卫生院。小高,你去发动车子。”
高翔答应一声,正要出去,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左思安突然开了口:“梅姨,到镇医院需要多长时间。”
“开车的话,20分钟。”
“这孩子的样子应该是食物过敏引发的喉黏膜弥漫性水肿,舌头已经肿胀,挺不了那么长时间,需要马上进行环甲膜穿刺,不然会窒息的。”
“我也知道,但是我不会……”
“我来,我是医生。请准备消毒药棉,1%丁卡因溶液1ml,再给我一支7号注射针。高翔,请帮我按住孩子。”
两人都是一怔,但左思安从神情到说话的声音都有着无可置疑的权威性,他们随即按她的要求行动起来。高翔站到另一侧牢牢按住孩子,只见左思安解开那孩子的衣服,让他的头后仰,接过梅姨递来的碘酒药棉进行消毒,左手食指和拇指迅速找准部位并固定,右手执注射针垂直刺进去,然后回抽,那孩子猛然大声咳嗽出来。她固定住注射器,注入1%丁卡因溶液1ml,然后抽出,用干棉球按住注射处,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那孩子的呼吸明显开始恢复。
“好了,现在送他去医院。”
高翔抱起孩子疾步出来,这时已经有一大帮村民拥过来围观,到了池塘边,左思安接过孩子,跟梅姨和孩子的奶奶一起上车。高翔加大油门,15分钟后就到了镇卫生院。梅姨对这里十分熟悉,马上叫出医护人员,将孩子抬了进去,左思安对医生交代着孩子的情况,并提出后续处理意见,十分简练专业,医生也不禁惊讶地多看了她一眼。
梅姨安慰仍在瑟瑟发抖的孩子奶奶:“别怕了,你孙子的命算是抢回来了。”
那老太太千恩万谢,梅姨笑道:“你真是老糊涂了,救你孙子命的可不是我,是小安。”
左思安连忙说:“不必客气,医生会给他打抗生素和激素,一般观察12小时以后,医生会试着堵管,如果呼吸没问题,就会拔出穿刺针,穿刺的地方会自然闭合。等查清了过敏源,以后千万别再让他吃那东西就行了。好好照顾他吧。”
他们出来上车,梅姨问左思安:“小安,你是哪一科的医生?”
“严格地讲,我现在还是神经外科第三年住院医生,要想成为神经外科的专科医生,还得通过至少三年的专业培训。”
“听说在美国学医时间特别长,也特别难。”
“是啊,时间很长,哪怕是大学毕业马上进医学院,再选择培训时间较短的科目,也差不多到30岁以后才可能独立行医。”
梅姨听得十分认真,也十分开心:“太好了,小安,没有正式系统地学习过一直是我的心病。我以前总想让晶晶学医,可惜她就是不肯。看到你成了医生,我比什么都高兴。”
他们回到梅姨家,这座房子依然保持着原样,跨进门槛是一个小小的天井,迎面是窄窄的厅,当地人称为堂屋,放着八仙桌,供着先人遗像。左右两边厢房是卧室,梅姨招呼他们坐下,便说要去做左思安以前最爱喝的桂花米酒,匆匆进了堂屋后面的厨房。她的丈夫刘伯在她的扬声召唤下从后面走来招待客人,他是个矮小的男人,看上去颇为苍老,而且十分木讷内向,不善言辞,两只手不安地在衣襟上擦来擦去,目光匆忙扫过他们两人,含糊不清地说要去菜园摘些新鲜青菜回来,匆匆走了出去。
“除了这屋子以外,什么都变了。”
“这么长的时间,一切都面目全非也不奇怪。”
轮到左思安默然了。这时阳光从天井上方斜斜照射下来,两人正好分别站在明暗分际处,相互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终于她开了口:“我知道我变了很多,可是你还是你,并没有变。”
梅姨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桂花米酒进来,跟从前一样,碗里都卧了晶莹洁白的水煮荷包蛋,撒着糖桂花,甜香的气息浓郁诱人。左思安欢呼一声,接过来马上舀一勺吃下去,烫得直咧嘴,梅姨哈哈大笑:“国外肯定没有这个东西吧?”
“是啊,几年前在一个中国留学生家里吃到过他们自酿的米酒,没法儿跟梅姨你做的比。”
高翔向来不喜欢吃甜食,可是盛情难却,只得努力吃着,一抬头,发现左思安并没有像刚开始那样急不可待地大吃,而是将头俯得异常低,脸几乎埋入碗中升起的氤氲热气之中。
“怎么了?”
“没什么。”
他听出她正努力将声音控制得尽量平静,便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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