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了进东宫谒见太子,薛讷需要更衣准备一番,换上公服圆领袍戴上幞头,否则无论是天大的事要奏禀,也会被内侍省的那些宦官们赶出来,薛讷可不想在这么要紧的关头跟那些说不清道理的家伙们纠缠。
薛讷从后门进了府,快步穿过后花园,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园子。虽然父亲征战辽东还未回还,他的胞弟薛楚玉却是个事儿精,能躲就躲,否则等父亲回京,还不知他会编造些什么罪名安给他。
细碎卵石铺成的小径尽头,是一间青瓦飞檐的精致屋舍,其后种有一片修竹茂林,其前则是两颗葳蕤高大的梨树,薛讷行至梨树下一个小池前,掀开竹盖,只见这池子竟通着不知何地的温泉,清澈的泉水汀淙流淌,冒着蒙蒙的白雾,薛讷用竹筒打了热水回到了厢房,随手把配剑挂上桂花雕饰木净手台,将热水注入铜盆,轻漂了漂双手,用净布擦干后,站在衣架旁脱掉了衣裤,露出一身紧实的细皮白肉来。
就在这时,薛讷听到自己面前的衣柜里居然发出了“呀”的一声,虽然很轻很短,却还是被薛讷如犬般敏锐的双耳捕捉到了。
薛讷一怔,佯装有东西忘在衣服里,手在身体的掩护下从背后悄然拎起佩剑的剑穗,随后走到衣柜侧面,从衣柜外的死角攀上了柜门的把手。
哐当一声,衣柜大门中开,一个红衣的身影从衣柜中蹿了出来,吓得薛讷一哆嗦,下一瞬,薛讷就被那人扑倒,一把利剑横在薛讷的喉头。只见满身泥污的樊宁趴在只穿一条亵裤躺在地上的薛讷身上,持剑抵着薛讷的喉咙,脸上却禁不住地泛着红晕,眼睛亦直勾勾地盯着薛讷,像是怕乱瞟之后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打小便觉得这小子瘦得像杆儿,终日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咳喘不休,好像一巴掌就能把他呼死,一点也不像个大将之后。不知何时他已长成了身量修长紧实的俊秀少年,樊宁低声嗔道:“你这憨人,难道发现房中有人不先穿上衣服吗?”
薛讷吃痛得要命,却也不敢喊出声,只吭吭回道:“房中若有贼人欲取我性命,当先拿起武器防身,否则……贼人趁我换衣服时一剑捅了我该如何是好?”
樊宁收回剑锋,闭眼抬手给了薛讷两拳,手上传来的触感非同寻常,正是薛讷的细皮嫩肉,搞得樊宁愈发尴尬,团身背过去:“你既然知道是我,还不赶紧穿上衣服,晾着你这破身子给谁看呢!”
薛讷吃力地向前爬了两步站起,拿下搭在衣架上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换上,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毕竟看到樊宁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身上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比什么证据都更让他安心,薛讷绕至樊宁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轻缓语气低声问道:“你可知自己成了十恶逃犯了?这新宅子你没来过,怎猜出这一间园舍是我的?”
“平阳郡公府无人不知,趁着挑菜的来你们府上,给后厨送明天宴会的吃食,我溜进来,看见这园子门前写着‘慎思’,心想师父曾教我,‘慎于思,敏于行,讷于言’,你不是叫薛讷吗,我就猜这里应当是你的居所。总之我没被人瞧见,连累不到你”,樊宁撑起身子,用方才薛讷净手的水胡乱抹了把脸,露出少女白皙红润的面颊,尽管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声线却忍不住地颤抖,“有人在弘文馆别院纵火之事你都知道了罢……不知是何人要害我,陷我进入此局,我回观星观看了,师父还没有回来,此事并不简单,会不会师父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你可别胡思乱想,行凶的若不是你,李师父便是第一大嫌犯……”薛讷话未说完,又被樊宁劈手揍了两下,打得他吱哇乱叫,连连告饶,“我说的只是寻常情况,寻常……并未说人一定是李师父杀的……”
“再胡说八道,我就一剑阉……”
话未说完,薛讷忽然一把捂了樊宁的嘴,将她搂在怀里,樊宁不明所以,抬手欲将薛讷推飞,敲门声忽然响起,传来管家刘玉的声音:“大郎,夫人让我给你送晚饭来。”
今日薛讷外出查案,错过了与母亲柳氏和胞弟薛楚玉一道用晚膳的时间,故而会由管家单独送饭过来。薛讷语调平静地一应声,示意樊宁重新躲回柜子里,随后自己按照平日里出来应门的速度,不徐不缓地走出厢房打开了屋门。
今日晚餐恰是羊肉汤饼,寻常人家难得吃到此物,樊宁亦不例外。待管家放下饭食退出去后,又停了半柱香的功夫,薛讷才打开衣柜,示意樊宁出来:“你也饿了一整日,吃点东西,再把昨夜的事仔细告诉我……”
羊肉汤饼着实不错,香气扑鼻,令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樊宁无法拒绝,上前直接抄起筷子,捧起汤饼兀自吃起来。在等待樊宁吃完的时间里,薛讷又将在弘文馆别院看到的线索捋了一遍。看到她襟袖上的污渍与肩背处的黑灰,即便樊宁不说,薛讷也能猜出昨晚她一定经历了一场恶战,只是不知对方是否有同伙。薛讷单手撑头,眉目间的困惑里透着几分呆气,配上这张煞是俊秀的脸儿,看起来当真是极不聪明的样子,但他的脑中却在飞速地旋转,人事物,情理事件交织,逻辑极其清晰。
樊宁吃完汤饼,放下碗筷,见薛讷若有所思,以为他已有了神断,问道:“所以你猜出是何人所为了吗?”
薛讷放下撑头的手,转身望向樊宁,便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装出一副不懂状道:“难道真的不是李师……”
“啪啪!”樊宁对着薛讷一顿拳打脚踢,“再敢提我师父,看我不弄死你!”
“好了好了好了!”薛讷边躲边告饶,“我说的不过是寻常断案的猜测罢了……对了,想必在藏宝阁二楼与人厮杀的便是你了吧?”
虽然成功逃脱火场,但回想起那时的经过,樊宁还是心惊,可她如何能在薛讷面前露怯,双手环膝抱着,低低说道:“前夜与我厮杀那人,乃是你我都认识的,那个獐头鼠目的守卫长。”
“守卫长?”
薛讷登时愣了好久,还未回应,樊宁又说道:“守卫长曾于大门口来接我,但不知为何在他进了藏宝阁后,里面马上起了大火。待我冲进去时,他就立在放置《推背图》的木柜前,柜中已经空无一物。我与他厮杀了几回合,没讨到任何便宜,想着至少能伤他双目将他逮住,便趁他不备时对他放了袖箭,谁知他还是躲了过去,然后立刻挥剑砍断周遭的书架,激起扬尘,趁着我看不清的时候从窗口逃了。”
“你的确看清那人是守卫长吗?可有蒙面?”
“蒙了口鼻,但还是能看出是他,那副恶心样子断不会错的。”
“周身装扮可有不同寻常之处?”
樊宁抬头仔细地想了想,回道:“衣服是寻常的官服,也穿着皮甲,实在没觉得有何不同。”
薛讷脸上的困惑又加重了几分,低头像是自言自语般慢慢说道:“我方才去了现场,守卫长已经死了,并且有迹象表明,他是在着火前就死了的。”
樊宁惊得瞪大双眼,磕磕巴巴道:“这……这怎么可能,当时我跟他乃是前后脚进的藏宝阁,除了我与他之外,没有旁人啊。”
“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守卫长,而是其他人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