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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忆缓缓松开攥紧的袖口,沉默地迈开步子,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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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种了些木芙蓉,已三三两两地凋零了,仅剩的几片娇艳粉瓣边缘焦枯着,无精打采地垂在枝头,在秋日斜阳下半枯半红。
荒芜花丛旁有座四角凉亭,四面挂着纱幔,其中两面纱帘拢在亭柱上,另两面半开着,细风拂过,层层缥缈的细纱后,一个男子披着件鸦青纹鹤大氅,自袖口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提起碧玉茶壶倒了杯茶。
沈忆忽然放慢了脚步。
恍惚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惨淡的秋光里,她厉声斥退几个仗势欺人的张狂公子哥,一回眸,望进了一双阴郁幽暗的眼底。
那是沈忆第一次见到魏国四皇子季祐风。
少年的白袍上印着脚印,满身落魄,神色却很平静,似乎毫不在乎自己这幅狼狈模样,黑色的眼睛如一潭死水。
沈忆忽然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猎犬。那只猎犬打架的时候威风凛凛,常常满身血痕地回家,却从不向她卖惨装可怜,即使腿瘸了它也若无其事地从她面前路过。
鬼使神差地,沈忆朝他走了过去。
后来他们并排躺在琉璃瓦的屋顶上喝着酒,对着夜空互诉心事,在寒风呼啸中去结冰的湖面上钓鱼,然后指着对方满脸的眼泪鼻涕互相大声嘲笑。他们还在困顿的夏日午后,懒洋洋地在落满桃花的草地上睡午觉。
桃花飘落之时,少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他以为她睡着了。
所以沈忆至今不明白,那个雨夜,当她站在少年的门外,半边身子都湿透,拍门的手掌几乎痛得麻木时,他为什么不肯出来见她。
彼时她没有想到,那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后一别,从此以后,便各自音尘悄然。
过去五年里,沈忆不止一次在王公夜宴上见到季祐风,他身为无比尊贵的翊王殿下,到哪都是前呼后拥,而她不过是沈庭植收养的小丫头,根本没有机会上前。
况且……沈忆其实也并不想上前。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她不是不怨的。
她甚至隐隐期盼着,有一日季祐风会偶然留意到她,认出她来,主动来道歉,求她和好。
可五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沈忆甚至不知道季祐风有没有看清楚过她的脸。
这是时隔七年后,她以沈家养女的身份,因为某些事不得不站在他的面前。
他……会认出她吗?
这时,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侧眸望了过来。
沈忆不自觉屏住呼吸。
对视的短短一瞬,她竟觉得无比漫长。
耳边,石桌上滚起的茶水沸腾之声淡去了,响彻寺院的钟声亦模糊了,眼前只看得到男人温文尔雅的面容,浮起浅浅的笑意,眼中是透着疏离的温和。
沈忆听见他轻声说:“原来,沈家养女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