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正跪在雪地里向他请安,整个人瑟缩成一团,一句“陛下万福金安”都说不顺溜,睫毛抖个不停,也不知是怕他还是什么。他让她抬起脸来,她犹犹豫豫地抬头,眼睛还是垂着,不敢看他。
他高高坐在步辇上垂眸,目光意兴阑珊地从她脸上掠过,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的,眼睛很黑很大,整张脸瘦得快只剩这双眼睛,因为生着病又受了委屈,眼眶还有点发红。
整个人瞧着怯懦得很,举止也畏手畏脚,看着就叫人心烦。
他耐着性子往下打量了两眼,虽说冬天穿得厚,可宫里的礼节是最讲究美观的,很能体现女子的身段。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别说身段了,风一吹,那棉服的袖管直挂在手腕上晃荡,半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儿家该有的玲珑饱满。
实是乏善可陈。
这样一个女人,按理来说,他根本不会记得。
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他偏就记住了。
记住那个雪地里,披着风毛乱七八糟的白氅缩成一团,有一双红眼睛,像只傻兔子一样的小姑娘。
后来他也知道了,她那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哆嗦成那样,不是因为怕他。
是因为怕生。
而如今,当年那个说话细声细气,不敢抬头看人,像只兔子一般的小姑娘,到底是长大了啊。
皇帝躺在床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眼前的女人雪白的肌肤散发着珍珠一般莹润的光泽,香腮云鬓,乌发如云,莹莹双目温柔地注视着他,整个人仿若一件冰雕玉琢的珍宝,光华夺目,身上那些价值连城的衣饰不过是她的陪衬,不能夺去她本人分毫光彩。
皇帝欣赏地看着她。
这是他一手打造的杰作。
是他教她大声说话,认真做事,抬头做人,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她转笔侧锋,临帖写字,是他带她出宫,看什么是山河无际,地远天高,也是他一点一点教会她,怎样在下人面前立足立威,笼络人心。
她如今坐在这里,他是她最大的底气。
“也是,”皇帝极淡地笑了笑,“毕竟朕待你不薄。”
“当然,”温雪霏轻声说,“嫔妾如今拥有的一切,皆是拜陛下所赐,不敢轻忘。”
“你明白就好,”皇帝侧眸看着她,语气忽然冷下来,“你从头到脚,除了名字不是朕取的,其他都属于朕。”
这样偏执的人,这样偏执的话。
可女人似是习惯了,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反感,反是无奈一般笑了下。
过了一会儿,她回忆着说:“其实名字也是因陛下而起。”
皇帝顿了片刻,不问缘由,也不问经过,反是先问了一句:“你原来叫什么?”
“温嘉禾。既我不‘嘉’,草木之‘禾’。”
“八方沾圣泽,异亩发嘉禾。”皇帝嗤了声,“诗是烂诗,名字是好名字。”
明明是正儿八经的诗,非说烂。
他还是一副瞧不起天下人的样子,温雪霏不禁笑起来。
他接着问:“谁改的?凭什么给你改名儿啊?”
这话听起来老大不乐意,女人眼睛又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