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几个女孩子自学戏的时候就一处起卧,曾经也各有口角,如今却都抱起团来,每日勾三弄四,吵吵闹闹没个了局。
尤其是宝玉房中的芳官,原是宝玉看她长得好,平时多有纵容,她就好似得了尚方宝剑。平日里若有一处不顺心的地方就只管吵闹起来,满院子里没她放在眼里的人。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麝月袭人几个,竟就真的避了她的锋芒,由着她日渐张狂。
偏这一日,黛玉无事,闲靠在缀锦楼回廊的背阴处钓鱼玩儿,迎春躺在藤椅上看书,两人都悄悄地没话说。忽就听见山石子处有人脚步沉沉地走来,还一路喘着粗气。
二人还来不及出声,又听见后边追上一个人来,言语带笑地叫住了前面那人:“妈妈走的好急,这是怎么了?倒像带着气似的?”竟是绣橘的声音。
那老婆子站住了脚就满腹委屈地发起牢骚来:“绣橘姑娘!我正要找管事的嬷嬷评评理去呢!我打前头捞完水草上来,顶头就见了一个小丫头子在咱们屋子后头烧纸!
我仔细一瞧,原是梨香院中唱戏的藕官。这些大姑娘们如今分了房,我自知咱们这样牌面上的人是不配说她们的,可又气不过她没个忌讳!
咱们二姑娘的病才好些,园中还有几个奶奶小姐也是三灾八难的,她倒没了规矩!我走去告诉了管事的嬷嬷,嬷嬷们让我带了她来,偏又碰上了宝二爷!
二爷护着这些丫头们,一下说这丫头给林姑娘烧字纸,一下又说替宝二爷送花神,倒反怨我冲撞了,还要告诉老太太!我——我——”那婆子说着说着,气又上来了,堵的词不成句。
“好妈妈别急,这是什么大事呢?倒急坏了自个儿的身子!这事自是那小丫头的不是,可如今又牵扯进两位姑娘一个小爷。
妈妈如今当个正经事去告诉,老太太太太又不在家,咱们三姑娘和大奶奶自然要偏着咱么姑娘,难道为了这事去说二爷去?况且妈妈也说咱们姑娘才好些,没得为了这事倒让姑娘气恼!
我听妈妈方才的描述,那丫头恐怕是林姑娘房里新去的藕官,她们原先是学戏的,难保不知道咱们里边的规矩。等我悄悄告诉了紫鹃,教给她就是了!
至于二爷,他一贯体谅下情,只要妈妈不声张,他再不会说到老太太跟前去的。妈妈快别气了,随我吃个果子去吧!”
等两人走远了,迎春才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宝玉,做事还是这样毛躁!他既知道物不平则鸣,还这样明目张胆地拉偏架,倒忘了莫使小人含怨的道理不成?”
迎春只当听了个笑话,转头一看,黛玉脸上倒很有几分气恼:“他只顾体谅丫头了,哪里还能想到姐姐妹妹呢!这都是我房中人的不是……”
这倒是黛玉第一回对自己说起宝玉的不好来,迎春心里满是雀跃,却还要按着性子解劝。
“你怎么也气起来了?你知道的,那些忌讳不忌讳的,我从不放在心上!这园子里忌香烛纸钱,更多的是防着引起大火。让紫鹃教给她就是了。”
“这丫头们没有规矩,宝玉不该助着她。你自然不计较这些个,可让人听到了,难免寒心!他行事从来只顾着自己的心,为着丫头们得罪了这些人,让他们记恨,后患无穷啊……”
“宝玉对丫头们的看顾之情,一片纯然发自肺腑。难免有无法兼顾的时候,倒不必苛责于他。你近些日子,怎么瞧着倒懒怠见他似的?”迎春继续茶里茶气地火上浇油。
黛玉摇了摇头轻声说:“咱们也一日大似一日了,宝玉还是那样。不喜欢读书,就诽谤那些人是’禄蠹’,这不是把古往至今所有的读书人都骂进去了?岂不知这些人里,也不乏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
那些经义文章,父亲以前也教过咱们。细看起来,难道没有道理?人各有志,本不应强求,但也不必中伤!宝玉只把它们当做俗人做官的青云梯,实在有失偏颇。我待要与他辩两句,又觉没有意思。自然话就少了……”
少了好,少了好!迎春自己在心里海豹拍手,面上却还要装出平静无波的样子,淡淡道:“他也不小了,说话还是这样不防头,确也不必与他争。咱们回去吧,终究是丫头们小事。古人还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呢!随他去吧……”
黛玉对宝玉态度的转变,真是让迎春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临走时,还特地交代黛玉一定要把老和尚给的玉戴好。黛玉笑着点头应下了。
因为这次谈话,迎春一直心情很好,所以后来大观园中丫头们打擂台,她只当做笑话来听。
什么春燕的姑妈和宝钗的丫头莺儿吵了一架又赔不是;芳官给了她干娘好大的难堪,还伙同唱戏的小丫头和赵姨娘打了一架;王氏房中失了盗,冤枉是小厨房柳婶子的女儿柳五儿偷了,最后查出来是彩云私自拿给了贾环的……
零零总总,就贾母王夫人不在的这一月间,生出了许多事来。偏宝玉还掺杂在里面,替这个遮掩,替那个担过,忙的不成个样子。
迎春就拿一块糕,端一碗茶,拖着黛玉陪她听这些是非。黛玉本不耐烦掺和这些家长里短,无奈迎春非要她听。渐渐地,也听住了——
就说那柳五儿被冤枉偷茯苓霜、玫瑰露一事,你只当是被人撞见了告发?其实里头掺和这好几个人的是非呢!
柳嫂子素来奉承芳官,想把自己的女儿柳五儿也送进怡红院当差,芳官也承她的情,答应了。还把宝玉房里的玫瑰露讨了些送给柳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