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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富有活力,甚至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冷幽默。
“众所周知,我是一个天才。”微生柳当时这样说,“而天才往往是被命运嫉妒的。”
场下的几人发出几声善意的微笑。
艾洛蒂赶紧抓起相机拍摄影像。
在后来的某一天,在抚摸泛黄照片的某一个瞬间,艾洛蒂注意到微生柳身边,真理医生深邃的眼神——才恍然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场采访之前,艾洛蒂追求的是爆炸性新闻。这个时代,流量往往意味着金钱,而追逐金钱,无非是断章取义,夸大事实,和制造对立几条途径。
而不断博取流量的后果,就是各人的情绪阈值被无限拔高,不断地追寻刺激,越来越难以满足的娱乐。她当然知道这不算什么好事,但是大家都这么在干。传统新闻对于他们这行仍然是属于道德范围内的事情,现在似乎已经成为无所谓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不跟风,就会随风倒。
还有人在问当初艾洛蒂的采访问题。大众对粒子如何转动,什么是自旋并不感兴趣,拉帝奥衬衫上第二颗松动的纽扣反而更容易引起注意。
“为何您认为知识是一种特权?难道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才能拥有获得知识的权力吗?”
主持人示意微生柳将话筒递给她身边的真理医生,微生柳正要这么做的时候,看到了底下坐着的艾洛蒂,似乎停顿了一下。
艾洛蒂并不清楚她是否还认得出自己。一个在第一真理大学偶然遇见的冒犯记者。
微生柳原本打算递话筒的动作停顿住了。她似乎更改了主意。
她的声音很轻:“很有意思的问题。我记得我之前已经听过有人这么问过。不像数字和法则精确唯一,往往文字也是最容易被曲解的载体。”
“知识为什么是一种特权?”微生柳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伽伦德星V号的电子飓风?”
主持人意识到什么,神情微变。底下窃窃私语的交谈声逐渐变得大了起来。在场唯一镇定的只有正在发言的微生柳,和毫不意外她抢了发言权的真理医生。
“如果各位在公司的天象预报里听说了电子飓风带来的灾害,自然便会以为目前伽伦德星目前的情况是气象灾害。只需要一点春秋笔法,文字能够轻易地影响一个人,新闻也是如此,能够引导人们的视线,该看向哪,不看向哪。”
“而我想说的是,在飓风降临之前,在某个寰宇巨企的指导下,两支氏族被放逐到漫天黄沙之中。在那里生活的人是什么样子?想必我们都很难想象。”
“假如说,”微生柳的眼神回落到艾洛蒂身上,语气很耐心,“那些挣扎着生存的人们,连此刻喘息的时间都没有。难道知识不该划分为一种幸运儿的奢侈品么?”
在这一天之前,艾洛蒂差点已经忘记了这个问题,毕竟记者只负责提出问题进行引导,并没有继续思考的意识。
为了制造流量最高的矛盾,艾洛蒂设想过回答,一种理所当然透露出来的傲慢,最戏剧性的情景:天才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有地面的存在。
艾洛蒂已经是一名成熟的记者。成熟的记者能够迅速判断人的眼神,她发誓之前微生柳并不会意识到这些,而现在她的举动无一不表明,她从一开始的游离,已经逐渐降落到了地面。
艾洛蒂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年轻的姑娘了。
最后一次,也是第三次艾洛蒂见到这位年轻的姑娘——或许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真正说是“见到”——是在她的追悼会。
与微生柳做出的课题不同,她的吊唁会相当冷清。死亡是最猝不及防的事情,大概是故意封锁了消息,似乎这位天才并不希望有过多人打扰。
艾洛蒂也是在考察某件学术腐败的真相时,请求进入这间房子进行某一样关键档案的取证。
时间是正午,艾洛蒂看到了她即将拜访的名字,微生柳。
或许是星神的巧合,令她能见到那个改变她职业生涯的人。来之前,艾洛蒂做好深呼吸,她相信以对方的品性一定会同意她的请求。然而在敲门的时候,却听到了真理医生的声音,期间掺杂着一些工作人员的指示。
艾洛蒂进门,真理医生似乎还将她当作了帮忙搬运接洽的员工,跟她商议追悼会的档期如何安排。
艾洛蒂只得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表明来意。
真理医生的表情很平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一件件琐事。医院结账,殡仪馆的安排,通知上级和下级,要安排墓地落葬,后续课题如何进行,一件又一件,似乎没有时间进行追悼。一会有人问这个文档在哪,要用几号实验室,PMT(光电倍增管)的电压还是1400V,再加一个档就要濒临高压界限,还需不需要?
他一边指挥着工人把房间的资料搬到实验室,一边越过杂乱的文件,找到艾洛蒂需要的那一份。
工人们打包着,冰箱里剩了有半罐蓝莓味道的汽水,书桌上叠放着两摞草稿纸,一份字迹很清秀,记录的数据很跳跃。阳台上还有一个躺椅,折叠一半的毛毯,随着风垂落,里面的凹陷看上去就很适合在午后休息。柔软的躺椅,旁边放着一张风格截然相反,看起来相当冷硬的案桌,上面用两支笔压着一叠草稿纸。
这间房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草稿纸几乎是无处不在。艾洛蒂捡起一张,上面通常是两种字迹,偶尔一行严谨的推导会被另一种笔迹笃定地划掉,跨度过大的数据会被旁边批注几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