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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躺下之后,张巡就再也没力气坐起来。
他凹陷的脸颊上泛着高烧的潮红,深黑的眼圈死气沉沉。高热痛苦中,他很渴很饿,很想喝一碗汤,哪怕是最寡淡的菜汤。
迷糊中似乎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然后,张巡浑身突然颤抖了一下,他的舌头尝到了肉汤的味道。
这是梦吧……如今的睢阳城连野菜也没有,更不用提肉了,但久违的鲜美的味道从舌尖到胃,再熨贴到全身,虚弱的身体里突然迸发出了强横的力量,他用瘦硬的手死死抠住汤碗,近乎贪婪地将汤啜完。寒气随着热汗流了出来,喝完这碗汤,张巡满足地倒下去再次昏睡,眼前人影模糊,似乎很多人在走动。
昏迷中张巡并不安稳。
刀剑拼杀的声音中耳边徘徊,梦中一支冷箭突然射来,张巡一惊,本能地挥刀去挡——
眼前骤然一片血红!像是滚烫的夕阳泼在了身上,火焰在熊熊燃烧,炙烤得张巡全身发烫,眼前像是鲜血,又像是烈焰……一枚羽毛轻轻地,像刀刃一样插入了他的胸膛。
有那么一瞬间,张巡以为自己中箭了。他错愕看向自己的胸口,却并没有看见伤口,再抬头时,城下已经有士兵从云梯爬了上来。
“啊——!”他从梦中惊醒。
“张御史!”士兵惊喜地喊,“你终于醒了!”
晨曦照在眼皮上,张巡虚弱地环顾四周,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只听士兵说:“你感染了凶险的风寒,昏迷了四天,昨晚大家都以为你熬不过去了……”说到这里,士兵的声音有点哽咽,“幸好昨夜我们抓到一只鹅。”
“鹅?”张巡愕然。
“说来也奇怪,”士兵说,“城里粮草断绝很久了,你昏迷中嘴里一直在喊‘汤’,我们正在发愁,突然门外有人喊:‘有一只鹅!’,我跑出去一看,一只鹅死在门口,颈脖还在汩汩流血,看样子是刚死不久。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厨子把鹅烧了,给你做了一晚鹅汤,就是靠那碗汤,你才发了汗,退下烧来的。剩下的鹅肉兄弟们也没舍得吃,准备留着给你补补身子。”
说话间,又有士兵端着汤喜滋滋地走进来:“张御史,给。”
“让兄弟们分着吃。”张巡声音嘶哑地说——城里怎么会有鹅?他的喉咙动了动,泛苦的舌尖还残留着昨夜的美味,那碗鹅汤鲜美非常,但总让他有种想要落泪的奇怪冲动。
士兵们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肉,他们蜂拥而上,将一大锅鹅汤瓜分殆尽。
日光明晃晃的,深秋的阳光也有几分清冷,树叶筛下的杂乱光点,像是命运残酷而诡异的脚印。张巡披衣走出营帐,他总觉得少了什么,像是心里有地方空了一块,但他感觉不到疼,也找不到那伤口。
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影,冷笑负手看着围在大锅前的士兵们,和站在人群外一脸怅然若失的张巡。
张巡露出诧异的神色,脱口而出:“杜掌柜?”
“当初给你粮草时,我还给了你一只鹅。”杜清昼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巡,“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