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青青刚说了一半,忽然听得身后有人接近,急忙改口道:“是个竹林,只是被人砍得乱七八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迷路?”那人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嘲讽,“要不要我给你们带路,送你们出去?”
青青一回头,看到苏诩牵着马背光而立,脸上的神色高深莫测,心里一下子有些不安起来。她
只见过他两次而已,还不清楚他与孙奕之的关系好坏,就如此贸然跟来求助,若他依然忠于夫差,那她岂不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了?
她迟疑之间,孙奕之却已清醒了一些,愕然地望着苏诩,脱口而出地叫道:“苏兄为何在此?”
苏诩晒然一笑,打量了两人一番。他们这身乡间老农的打扮,本就粗陋之极,尤其是孙奕之方才清醒,一时忘记自己此刻的装扮,这一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一下子就看破了这两人的掩饰。
只是孙奕之惨白的脸色和黯淡无光的眼神,就算粘着一脸的白胡子也无法遮挡得住,苏诩一眼就看出他伤势不轻,顿时皱起眉来,直接了当地说道:“奕之为何受此重伤?”
孙奕之苦笑一声,轻叹道:“一言难尽,不知苏兄为何来此?”
苏诩看了青青一眼,见她虽扮作老妇,可一直起身来,腰背笔直,那臃肿的腰身内显然另有乾坤,一转念便猜出了她的身份,这几日他们二人在相国府和王宫中闹得天翻地覆,就算吴王严令封口,作为吴国最大的世家之一,他自然知道其中内情,便毫不避讳地说道:“伍封兄妹业已离开吴国,曾托付于我,前来拜祭大将军。”
孙奕之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他们去往何处?”
苏诩默了一默,终于还是坦言相告:“齐国。”
“哼!”孙奕之齿间咯咯作响,若非青青按住他的手腕,只怕又要拿着残存的竹林泄气。“齐国!他们明知大王就是为了伐齐而怪罪相国,还去齐国,岂不是坐实了相国的罪名?”
苏诩眉心微蹙,反问道:“若齐国不可去,奕之以为,他们兄妹二人身负如此血仇,还能去得何处?”
伍家原本就是从楚国叛逃入吴,又与越国有着灭国之恨,秦国又素来与楚国通婚交好,吴国周边,敢收留他们兄妹的最近之处,也只有齐国。也只有齐国,方有可能与吴国一战。
他们若想报仇,除了齐国,已是别无选择。
更何况,公子宓能逃出吴国,与伍平也脱不了关系,伍封前去投奔于他,念着这层关系,总不至于太过薄待他们兄妹二人。
孙奕之并未不知此中关节,只是对公子宓恨之入骨,加上与青青夜奔千里,闯齐营杀田莒之事,早已与齐国结下深仇,自是不愿他们投奔齐国。
苏诩见他默然不语,便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来,青青立刻将他的手臂抬起,送到苏诩手中,甚至连他下意识地想要收手抵抗,都被她一瞪眼,用力一捏,压下了所有反抗。苏诩看在眼中,眼神微微闪烁,握着孙奕之腕脉的手按了几按,方才松开,从怀中取出几个小瓷瓶,递给了青青。
“这是我自制的伤药,白瓶外敷,绿瓶内服,一日三丸,清水送服,连服七日便可痊愈。只是他气滞血虚,还需要多加调养,这七日之内,万万不可再与人动手!”
青青没想到苏诩准备得如此齐全,大喜过望,急忙接过药瓶,先从小绿瓶中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来,就送到了孙奕之嘴边。
“快吃!”
“等一……”孙奕之刚想开口,她却急不可耐地直接塞进他嘴里,噎得他差点翻了白眼,赶紧抓起水囊连灌了几口水,才咽下那奇苦无比的药丸。
苏诩见状微微勾起唇角,素来清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笑意,深深地看了青青一眼,问道:“不知奕之先前所用之药,可是姑娘自行配制?”
“正是!”青青点点头,苏诩的药瓶一打开,就能闻得一股清新的药香,那药香气味让人一闻就神清气爽,自是比她粗糙的草药强出不知多少,她本是久伤成医,全靠经验,如今有此中行家,单凭探脉闻味,就能知道她所用之药,自是让她大为佩服。
“不知苏医师这药丸中,有几味灵药?若是吃完以后,我可否自行配制?”
苏诩见她两眼放光,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满是敬佩求知之色,精灵之处,犹如山间小鹿,尽管近日来诸事不顺,让他也压抑良久,看到她如此神态,也不禁莞尔。
“就算告诉你,你也无法配制。这其中有几味药,是采自天南地北,并非一日之功。况且此药炮制方式极为麻烦,我也是耗时数年,才不过炼成十来瓶。”
青青一听这药丸居然如此珍贵,他却毫无吝惜地给了孙奕之,当下对他刮目相看,“原来如此。不过苏医师也可将药名和产地告诉我,日后我若有机会采得灵药,必当送予苏医师。”
苏诩微微一笑,点点头,毫无保留地将那几味主药的名字、形状、成熟期和产地一一告之,看到她认真地记下并复述了一遍,方才放下心来,孙奕之对伍相国和苏夫人临终前的义举,苏家虽不能明着回报,他这几日都孤身前来,就是为了如此这般的“偶遇”。如今见他身边有如此灵心妙手的女子相伴,他也能安心几分。只是他压根不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之复杂,远非他所见的那般简单。
孙奕之服药之后,就地打坐调息,将药力缓缓化解吸收之后,一睁眼,就看到两人偶偶细语,言谈甚欢,不禁有些意外。
青青是个活泼任性的脾气,但凡看得顺眼,便能说得上话。可苏诩却是个冷面冷情之人,素来与伤病患者和尸体打交道,与人往来总是带着几分冷淡,他久仰其名,却一直未曾得见。上次在清风山庄血案后,苏诩挺身而出协助验尸,却依旧对他冷冷淡淡,没想到今日与青青居然能说到一起,也是奇事一桩。
只是苏诩在军中尚有职责,这几日为寻他多次出营,已是一反常态,容易引人注目,便将近日来城中因伍子胥之死而引发的变故一一告知。孙奕之方知,苏家因与伍子胥联姻,苏夫人自尽一事,不可能不受影响,却没想到,苏家家主早已与伯嚭勾连,连伍封兄妹投奔之时,都险些将他们拿下。
若非苏诩当日在会嵇山就收到消息,孙奕之一走之后,他便联络伍家部属,吴王虽以雷霆之势拿下相国府,然伍子胥为相多年,门客弟子部众无数,总有些漏网之鱼。苏诩昔日承伍子胥之
情放从家门脱身,自是不遗余力地暗中联络,抢在自家家主之前救走了伍封兄妹,将其和伍家残部,一并送出了吴国,这才转过头来找孙奕之。
他身为医师,素来超然物外,并不参与争权夺势,反倒是谁都不愿得罪于他,此番甘冒如此风险出手相助,孙奕之自是感激不尽,却也不想连累到他。苏诩为他施针驱除淤血后,总算安心告辞,除了那些药物之外,还留了些钱给他们,两人记在心中,也不矫情推辞,只是看着他连马儿都留下,孤身一人施施然离去时,各有感怀在心。
这世上多得是背信弃义的君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却总有慷慨赴义的壮士,有雪中送炭一诺千金的君子,每到绝处,总能看到一线希望,方能让人坚持着,不被那些阴暗肮脏的事蒙蔽了双眼,变成连自己都不齿的那种人。
送走苏诩,孙奕之和青青重回清风山庄时,那些白袍军大部业已退去,却留下了一队人马。孙奕之见他们虽不禁百姓拜祭,却在周边戒备巡逻,一副要常驻于此的架势,不禁心生疑窦,方要去查探一番,就见三个禁卫装束的骑士策马而来,刚到门口,就被白袍军拦下,也不知说了什么,两边竟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