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严的年轻人手心干燥、微凉,为人也并不热情,仅仅稍微一握就放开了。
步重华顺着他站立的方向一瞥,高级病房的床头柜非常宽敞,放着花和好几个相框,镶嵌的是一张张集体毕业照,每张照片下都有公大xx级xx班的烫金字样,也不知道是老人家从家里带来的还是这几天来探望的学生送的。
年轻人刚才在端详的那个相框被他随手放在了最前,步重华的目光落在上面,突然微微一凝。
“护士说老师可能还要再睡会儿才能醒。”年轻人客气地问“步警官要等吗或者改日再致电如何”
“”步重华没有回答。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照片最前排中间,是十多年前满头黑发尚未变白的张志兴教授,双手交叠,身姿挺拔,面带笑容正视镜头;张教授右起第三位的学生正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五官相貌与现在相比几乎没有差别,一眼就能认出来。
而张教授右起第二位,即是年轻人左边那学生,足足过了几秒步重华才难以置信地认出他的脸。
那是吴雩。
那竟然是吴雩
“步警官”
“啊。”步重华回过神,电光石火间心念顿转,说“我没事,在这里等张教授醒来就行。”
年轻人表情有点微妙,步重华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的念头这姓步的脑子没问题吧
张志兴得的是早期良性肿瘤,已经手术切除了,不至于到重病垂危的那一步。但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会蹲在病床前守着等病人醒来帮自己办事,步重华这个回答何止出人意表,简直称得上是一朵奇葩。
“那请您稍坐。”年轻人涵养很好,生生咽下了逐客令,“我去给您倒杯水。”
住院部这层楼有个小小的茶水间,是供医生护士、病人家属热饭用的。年轻人推门而出,步重华听见脚步声渐远,下一秒从沙发上霍然起身,拿起了那个相框,霎时眼神一变
如果说解千山入狱时,看守所旧档案上那沉静削瘦的形象与现在差别已经很大了的话,那么毕业照上这个风华正茂、光彩夺目的大学生,乍看之下就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
步重华有瞬间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理智告诉他那没有错。
一个人脸型、身材、气质、甚至五官形状都有可能随着岁月发生改变,尤其对吴雩这样熬过十二年生死岁月的人来说,判若两人都是正常的。但人眼高度、瞳孔间距、五官几何比例等特征,除了整容之外,基本不会发生很大变化。
最重要的是,吴雩的长相太有辨识度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成他那样的
“我念不下去书,认识张博明以后就退学了”
“警校一年年扩招,岗位却就这么多,没钱、没门路、没成绩,不搏一把上哪儿找出路去”
步重华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为吴雩精湛至极的演技鼓掌,还是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而叹息。他早该知道的,烈度如此之剧、意义如此关键、潜伏时间长达十二年的跨境卧底行动,不可能随便带走一个念不下去书从警校退学的小孩;国家机器一轮轮严格筛选后最终挑出来的那个人,必定从出身到素质都万里挑一,是战场上最忠诚、锐利、无坚不摧的刀锋。
他又骗了我,步重华心想。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步重华后槽牙死死地紧了紧,他知道很多毕业照后面是印着对应的学生名字的,反手就想去掰相框然而就在这时,虚掩的病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刚才那姓严的年轻人倒水回来了。
刹那间步重华只来得及将相框翻过来正对着自己,只见年轻人端着个一次性纸杯走进屋,见状愣了愣“你”
“不好意思,我随便看看。”步重华把照片一晃,不动声色问“严先生跟十多年前相比一点变化也没有,这是您的毕业照吧”
“哦,这张不是。”年轻人把纸杯放在沙发前,看了眼说“这张是我们大二暑假的军训结业照。其实变化还是很大的,早就物是人非了。”
大二。
那照片上的吴雩可能连二十都没满,甚至只有十八九岁。
步重华心念电转,表面却神色如常“这倒是,我们刑院那一届的毕业照也是这样。有几个高升了,有几个牺牲了,听说还有一两个进去的。”
年轻人不好对刑院发表什么看法,只吐出两个字“是吗”
步重华点头唔了声,又拿起相框仔细观察,眼角余光注意到年轻人欲言又止,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抬了下,但没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