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夏坐火车回到肃阳,像往常那样坐公车到向阳路,在肃阳中学站下了车。
站台离店子也就是二百米的距离,远夏有些近乡情怯,步子也慢了下来。
八年前,远夏将远方书屋开在了向阳路上,这个小店给了全家人希望,也养活了他们一家。
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爷爷,对这个书店的感情应该是最深的,他恐怕已经把小店当成了自己的寄托。
远夏有点不敢想,他若是说不让他开个店了,爷爷会是什么反应。
如今八年过去了,向阳路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有些赚了钱的人家,将原来的老房子扒了,换成了新房,楼层更高,房子更漂亮,店面更宽敞。
但由于整条街没有统一翻新,新房子看起来就像是旧衣服上的新补丁,看起来其实有点突兀。
地方政府部门目前尚未有余力来管这些,所以也就只能任由新补丁不断打上去,也许等到有一天,新房子多得老房子反而像久补丁了,到时便会要求老房子扒了盖新房吧。
远夏慢慢朝店里走去,一路上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店子,大部分还是原来的老店家,但也有一些换成了新店铺。
熟悉的街坊跟他打招呼:“这不是老远家的老大吗?今天放假回来了?好像不是周末啊。”
远夏笑笑:“休假了,回来看看。”
他走到远方书屋外,门口摆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框子,里面放着爷爷烙的饼,价格从三分涨到了五分,不赚什么钱。
远夏觉得太辛苦,不让爷爷弄了,但是不卖之后,经常有孩子来问:“今天饼卖完了吗?”
爷爷怕孩子们失望,又烙上了,只是为了给饿肚子的孩子一个念想。
书屋匾额上的字原本早就褪色得看不清了,去年被自认为字已经练得不错的重阳重新描了一下。
结果那个“方”字有一处败笔,写得不好看,但就这样挂上去了,成为了重阳的黑历史和警示,时刻提醒着他:还得好好努力练字才行。
从外面进来,店里光线有点暗,得适应一阵才行。
此刻正是上课时间,里面没有顾客,左边墙上和里墙的架子上摆放着用来出租的书,右边的架子上则是出售的文具用品,最前端的是一些录音磁带。
远夏那年带回的磁带早就卖完了,但经常有学生来问,爷爷便让远夏再买一些,他只好麻烦司海波帮忙寄一些。
司海波那么大个老板,也屡屡不厌其烦地帮爷爷寄磁带,只因当年在这个小店里住了一两个月,吃了两个月爷爷做的饭。
此刻爷爷不在店里,收银台上一台录音机里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爷爷爱听的豫剧,
远夏听见里间传来炒菜入锅的刺啦声,知道爷爷正在里面做午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往里走,大声叫:“爷爷!”他不敢悄悄地过去给爷爷惊喜,老人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
纵使这样,里面的远德厚还是吓了一跳,他举着铲子,快步转出来,看见远夏,愣了片刻,说:“夏夏回来了。”他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但欢喜还是抑制不住的。
远夏快步进去:“爷爷,做菜呢,我来吧。”他从爷爷手里拿过铲子,翻炒锅里的菜,锅里炒的是土豆丝,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菜。
远德厚看着大孙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夏夏,我听人说,你在开厂?”
远夏装作跟自然地说:“对啊。我原来那个厂不行了,发不出工资,我就出来了,和行一合伙,在越城开了个小厂子。”
远德厚本来满肚子疑问和不安,听见远夏这么说,倒是愣住了:“发不出工资?那不是国家的单位吗?”
远夏说:“是国家单位啊。现在不是改革开放么,国家单位也要自负盈亏,政府不给兜底了。我们那个厂子效益不好,快倒闭了,很多人都出来了。”
远德厚闻言沉默了下来,倒闭这个词他不是头一次听说,农机厂的邻居们也常在念叨场子要倒闭了。
他就是有点不愿意相信,全都是好好的国家单位,农村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保障的代名词,工厂竟有一天会倒闭,发不出工资。
远夏将土豆丝翻炒一下,滴了些醋,撒了些盐,炒了个酸辣口味的,将土豆盛了出来。
远德厚看着孙子手里的碗,说:“你回来了,再炒个鸡蛋吧,我给阳阳蒸了个鸡蛋,怕是不够吃。”
远夏说:“爷爷,你们中午就吃这个呀?怎么不买肉?”
远德厚说:“没有每天买。那他们说的你上报纸的事是真的?”
远夏笑着说:“对啊。还是小秋采访的我,她写的报道。”
远德厚十分惊讶:“小秋给你写了还能上报?他们知道你们是兄妹吗?”
“怎么不知道?小秋给我写报道是经过他们领导同意的,他们知道我们是兄妹,特意让她来采访我的。”远夏说着,从碗柜里拿出几个鸡蛋,开始煎鸡蛋,老人家不舍得吃,买了肉类蛋类都是给孙子孙女吃的。
远德厚闻言笑了起来,他觉得非常自豪,大孙子上报纸,还是大孙女给写的,多好!
他又说:“阳阳说,上报纸都是很厉害的人,夏夏你现在也很厉害吧?”
远夏笑了起来:“还行吧,算有一点点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