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郭国柱出去为家里拉了趟蜂窝煤。因为今晚上夜班,他中午先是睡了一觉。下午一个人在家。他蹲在小厨房的地上,翻来覆去摆弄昨晚上翻腾出来的铁水桶。早晨他妈说,真是没干的了,非要翻腾个那干啥。他说,车间里没有水桶,高车上要找个水桶练习比武呢。他妈说,人家那么大的车间,几百号人,就找不下个水桶?还用你拿家里的水桶了?公家的事情由人家车间领导管呢,还用你瞎操心。后来,见郭国柱不吭声,又说,这个旧水桶好像底子上有点漏。又重复说一句,人家车间会经尤着弄的,用不着你来操心。最后并没再说啥,出去了。
他先是把铁桶拿到外面,对着太阳光照照,发现在桶底的沟缝里,的确是有个针眼大小小洞。
他回到屋里,开始从一个简易木柜子下面拖出一个小木箱。小木箱周身漆了暗红色油漆。翻盖打开后,木盖里面,用红漆写着几个幼稚的毛笔字字“节约闹革命”。小木箱露在表面的是一把铁把铁榔头,一把木把锤子,钳子,改锥,像手枪一样的手电钻,一把三角的尺子,还有旧卷尺,再翻翻,还有一个一尺长的电烙铁。他把表面的工具拣出来,翻找里面一堆被电线缠绕着的东西,最后在工具箱的角落里翻到一塑料包。他用手捏捏,解开塑料包,拿出一块食指长的深铅色硬块。
门外有车子响,有人喊一声:“国柱?”
他愣一下,慢慢站起身子,大声应着:“嗷———老熊?”一开门,“快进来,快进来。”他从来不问老熊是路过呢,还是来有啥事。老熊也就像回家一样,随来随走。
熊二波一进门,见地上一摊子工具,笑到:“呀,开车子修理铺呀?”
“呵呵,嗨,”郭国柱慢悠悠的,把电烙铁前面的弯切头擦擦,娴熟的动作里,透露着从小自己动手维修制作工具的经验。“快坐下,你坐下,我是想顺便把水桶焊一下。”
“水桶?真佩服你了,啥东西也是我自己动手。”熊二波很少刻意奉承郭国柱,他们都之间太熟悉了。他并没有问水桶干啥用之类的问题。因为他急着想问郭国柱一个事。
“我刚从中心医院出来。嗯,我记得今天你的夜班。不睡会儿?”
“中午圪眯了一会儿,不瞌睡。”而郭国柱从熊二波进门,其实马上想到了,熊二波是专门来说见甄凤未的事情的。他也惦记着。他能从熊二波脸上看出结果。
“还没有听你细说呢,那天到底咋样呢?”他觉着和熊二波无需兜圈子。
“嗷,”熊二波想尽量控制住自己一些,但还是没控制好,“我操,没说几句,就走了。”
“没说几句就走了?”郭国柱其实从上次电话里就听出来,甄凤未可能和熊二波不会真的搞对象。也就是玩玩吧。他能听出了,虽然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嗨,真他妈的看不出来……”熊二波似乎不想多说。他是聪明人,心里已经有数,再说多了也没啥意思了。也就是郭国柱,能对他说几句。换别人,他一句也不想流露了。他的自尊心受到的创击———一个原来屁颠屁颠上赶着追他的烂女生,竟然说颠就颠,太没有面子了。他忽然抬手腕看了看手表:“呀,四点半了,唉对了国柱,上次你们去她们车间修理那个啥东西,和你一起去的同事,嗯,听你上次说是车间技术员?”
“是呀,咋了?”郭国柱随口回答。
“叫啥呢?上次听你说叫徐啥?”
“徐利,咋了?”
“是不是住西单?”熊二波猜想。
“是呢,上次听他说过。”郭国柱虽然脑子赶不上熊二波,但是听到这儿,心里像被一个小猫小狗轻轻挠了一下。
“咋了?”
“没啥———你几点上班?快别耽误了你———你修你的哇。”熊二波站起来,笑笑说:“你咋修呢?”他本来想说,买一个桶就完了,还费这劲。但他没说出口,郭国柱家住的老城区的老院子,都用水桶在院里接水,这话就别说了。
他想马上走,又不想显出是匆匆忙忙有备而来:“嗯,今年成人高考,你报名了没有?我在我们医药系统也报了一下。”
郭国柱没站起来,说:“唉早的呢么,着急啥呢?成人高考?电大哇?一机械好像今年招两个班,我也倒是准备报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球了。”他觉得全厂几千个年轻人,不仅仅光是技校生有这想法,还有那么多中专生也等着想考呢,竞争有点激烈。
“呵呵,赶紧考哇,只要是按照文件规定考上的,就可以全脱产学习。我们系统就是这的规定的,一机械也应该差不多。而且,我们系统规定,只要是按照规定考上,学费都可以报销———它就是为单位培养人才了么。”
郭国柱这下站了起来,显出了兴趣:“是?那倒是不赖。原来我以为学费是自费呢。如果要是公费,那肯定得报名。那,既然公费,应该有指标了哇,还有就是毕业后分配不分配?要是不分配,那上了半天,就没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