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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后来在水边建成了几座水碓房,连这活也不用做了。仓吏看着她们这群隶妾直犯愁,已经排了一些去捡柴,剩下的实在没处安排她们作活了。
程氏当时心中忐忑,怕实在没得事,叫她们去做本该隶臣做的重体力活。尽管舂米费胳膊,但就她们的饮食,去做重体力活只会死得更快。
好在并没有,她最后被安排下田了,但没有强行安排跟男人一样的任务,她勉强也能做下来,加上食物比过去稍稍好一点,那马铃薯和红薯南瓜之类的东西虽然吃得胃里不舒服,却能充饥,她又能苟活一阵了。
而就在今天,她下田回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将农具上交的之后,管理她们的小吏呼喝着将她们赶到一处,大声命令她们席地跪坐。不多时,县里的主吏掾过来,说了一番话。
程氏的脑子是木的,一开始几乎没有听明白。她左右的隶妾们都是同样麻木而空白的表情,一片沉默无语。主吏掾不耐地啧了一声,再度开口。
“我再说一次!从今日起,你们这些人做工减少两个时辰,回来上课。一年后学得好,当可赎一无罪子女为民,都听见没有?”
人们空白的表情中渐渐添上了疑惑,没有全明白,但是不敢问。
主吏掾已经不同他们说了,抬脚就走了,不过留下的小吏又跟她们说了一次,程氏突然又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只觉得喘不上气,不由张大了嘴,急促地呼吸起来。
她弄明白了,就是叫她们学识字,学数数,学得好,她就能给一个孩子赎身,让他或她不再是小隶臣妾了!
程氏此时没有想是给幼子赎身还是幼女赎身,她的脑子已经不够使了,只使劲想着要学,要学,要学好。
过了十几天,沉重的劳役每天少了两个时辰,她才有余力慢慢看明白一些事。
比如说,跟她一起少了劳役来学习的女人们,似乎都是本身没有犯罪,受了家人连累而沦为隶妾的人。
又比如说,隶妾中传言,那些连坐沦为隶臣的男人也和她们一样,做的活少了些,有机会给无辜的孩子赎身了。
程氏不算聪明,但是这个时候人人都很精明,她们把小吏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甚至有人冒着被鞭笞的风险去询问了一次,终于确定了。
是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不论名次。
她不用跟别人比,她只要自己发狠的学,达到官府的要求,她就可以给一个孩子赎身了!
而且没过多久,她的孩子也被集中起来上课,没说能赎身,但她怀抱了一份希望,每天和已经八岁的儿子互相鼓励交流,并试图让五岁的女儿也能记几个字,将来比人家学得快点。
秦王政十一年,除了初时秦军攻取赵国多地,占据整个漳水流域外,似乎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各国宾客使者络绎不绝前往其封地拜访吕不韦,引发嬴政不满——或许这也只是个借口,总之,借此事,嬴政又将吕不韦一家流放巴蜀。
但现在吕不韦削了封地,软禁于咸阳,他又得了李斯转达的警告,安份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闭门谢客,终究没再给自己一家惹来麻烦。
但秦国之外无人在意,秦国的朝堂上下,却关注着小小的轵道亭,关注着对隶臣妾的宽释,关注着在军功爵之外的另一条上进之路。
不是没有人反对,但都没有抵得过已经掌握实权的秦王的意志。
更何况,秦王似乎是真的得到了仙人的指点,那些神奇的仙器就是明证。
韩非近日读书有所得,没有再埋首案牍,将自己抄录的能带出去的文书一包,就去了李斯府上。
李斯如今已是廷尉,除了廷尉的份内事,还兼着对六国的情报工作,又私下里受秦王所托,为变法做准备,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样。韩非虽说提前送了帖,但李斯实抽不出时间,只让人回来告诉他,若是实在有事要谈,不妨在他府上小住,二人可秉烛夜谈。
韩非就来了,反正在哪写都是写,他占用了李斯的书房,继续沉浸在书籍的整理工作中——韩非有自己的骄傲,从秦王所赠书籍中看来的道理,不是他自己的理论,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作品。
现在他只是受秦王之命,将其中的内容与当世结合,先整理出一些能示之于众的。另外还有一些内容也需要整理出来,却是收于宫中秘传,秦王只会让嗣君阅读,不会公布。
韩非想活得久一点,重新写一部书,不过看看眼下任务的繁重,他经常觉得,自己应该是完成不了了,活不到那么久。
案上的钟走到下午三点半,李斯没有回来,张苍倒是来了。他是为接下来组织考试的事与李斯商议——组织考试是小,但这件事背后,意味着秦国将在军功爵外开辟一条新路,张苍还年轻,对接下来将要承受的压力也有点没底,找李斯一是跟他打听秦王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二是给自己找点勇气。
李斯不在,这方面的事与韩非说不着,张苍就略略提了几句,在旁拿起韩非已经写好的书页,静静阅读了起来。
时针指向五点的时候,李斯虽然回府,却过来告罪一声,他还有事,暂时不能陪客,让张苍也别走了,今天在他府中暂住一夜,明天再走。韩非等到六点仍不见他过来,腹中饥饿,将笔墨纸张一推,吩咐府中下人:“不等你家廷尉,先……先开席吧。”
张苍年轻,更经不得饿,只是也因为年轻,还不敢这样放肆,闻言总算开心起来了,摸着肚子哀叹:“见廷尉繁忙至此,我竟有辞官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