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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已经看到了,全身镜旁边还挂了木牌,上面写着警示,要是弄坏了镜子需赔偿千金。
他现在还真赔不起。
远道而来,驿丞又安排了热水给他沐浴,亲自端来几样小物件,一一向他介绍:“这是皂液,洗浴时擦一些,极是清洁。这是羊脂膏,原是秋冬用得多,我见博望侯从西域来,皮肤嘴唇都有干裂的迹象,便自作主张取来,君侯试着用用看。”
“这都是什么地方出产的?是这几年刚出的物事吗?”
张骞已经确定了,他确实已经落伍了。
果然,驿丞告诉他,这些都是夺来河南地新建的朔方郡所出,其实还不是他们的主要产物,而是毛纺业的副产物。
“真正生产的其实是毛衣。现在天渐热了,厚毛衣穿不着,君侯要不要买一件薄毛衣穿在里面?”
“哈哈,毛衣我有,已经卖到匈奴那里了。”他身上就穿着一件呐,还是匈奴人送他的。
驿丞走后,他除去衣物浸入热水,舒服地泡了一会之后,挖了点皂液涂在身上,滑腻腻的。又往头上抹了许多。
擦洗之后,确实觉得去污能力比过去所用强一些,尤其是他用的这个还有点淡淡的香气,想来也不是普通货色。
沐浴之后,再在唇上、手背上抹了那个羊脂膏,张骞自己摸了摸,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是上次出使时就有了这个,他肯定要多带几坛。路上不但自己能用,少受点罪,还能用来贿赂匈奴人。用小罐子挖出一些送人,就能换来不少方便,比钱更有用。
换下来的毛衣已经穿出味道了,还是股羊膻味。张骞拿在手上没扔,若有所思。他原来想从羌人的地方潜回国内,没想到羌人已经被匈奴控制,使得回程时又被匈奴扣押。要不是这次匈奴内乱,他也不能逃回来。
一路上纵是他胆大沉着,也难免焦虑心急,所以很多事情没有细想。匈奴人给他毛衣,告诉他是汉人卖过来的,他就穿上了,不过当作寻常。汉人手巧也是正常的事情,无非是靠近牧区的地方麻纺得少了,毛纺得多了而已。
现在回来了,再看这毛衣,看着所谓“毛纺业的副产物”,张骞就不免想起在匈奴的时候,看见的那浩浩荡荡的运羊毛队伍,还有对他态度明显友善的几个匈奴小王,话里言外的意思让他回来之后多加照顾。甚至有人给他透消息,帮助他逃跑——都不是他主动交好贿赂的,而是对方主动。
他当时当然是笑着应和,但实际上根本没明白能照顾他们什么玩意。他们却是理所当然觉得他应该知道似的,也没有多说。
现在他灵光一闪,突地懂了。
这羊毛肯定不是随便买的!
不同的部落必然有不同的限制,与汉关系尚可的部族才能得到配额!
那些大部族大概是不在意的,但是连作为首领的小王都不会太富裕的部族,这杀羊之前还能做一波羊毛的生意,简直是天赐的财富,怎么可能不眼馋。
怪不得,怪不得,他在被扣押时得来的情报,说是今年争位的伊稚斜单于率人攻打雁门,众多小部族却不像以往积极。
他本来以为是伊稚斜得位不正的缘故,呵,说到底,是财帛动人心啊。那些部族以往跟随单于入侵,多少也能分点战利品和汉人奴隶,但既是小部族,分得的赃物也不会多,还要牺牲自己的勇士和青壮。
现在卖羊毛就能得到好处,为什么还要得罪汉人而追随单于呢。
帐谁都会算,单于虽然有权威,依然能号令匈奴部族,但积极响应奋勇向前,还是比着下限出人缩在后面敷衍,那就不是单于能处处管到的了。
出使十三载的张骞心情激荡,在屋中来回踱步,走到镜前不由又看了一眼,镜中人容光焕发,实是神采飞扬。
又细细想了一会,张骞坐下便让人笔墨侍候,他要拟文上书,将示好的几个小王告之朝廷,暗中加以笼络。现今大汉已经夺回河南地,可见军威日盛,汉匈之势已经逆转,迟早将有一大胜。但大汉也很难派人占据更广阔的草原。张骞这时候哪怕放飞想象,想象到匈奴退出漠南,但那不是还有漠北王庭嘛。
更何况广阔的漠南,汉人也根本不可能全数占据,到时仍要拉一些打一些,羊毛就是很好的控制工具。
笔墨上来,张骞又吃了一惊:“这是?”
驿丞派来的仆人禀告:“这是京中传出,本地也开始做的纸,只是不如长安纸洁白挺括,驿丞说京中的纸刚好用尽还没有运来,只能请君侯将就一用了。”
“无妨……这是用什么所制,价值几何?”
张骞磨了墨,在纸上试了试笔锋,很满意。就听那个仆人说:“只知道大约是用草木树皮所制,南方还可用竹。我们这里的纸价百张三百钱,南方竹纸更便宜些。但若是长安纸就贵了,得有千钱呢。”
张骞觉得现在这纸就挺好,虽然黄了一点,糙了一点,但墨并不会晕开,摸着也算光洁。这个价可以的。他又看了眼乖觉的驿丞一并送来的书籍,翻开几页,不由失笑。
“一去多年,我竟成了少见识的乡鄙之人了。”
有这样的纸价,书价也会便宜不少,虽然不能天下人尽有书读,但也必将超越前朝,数十年后,朝廷何愁人才。
却又听下仆言道,公文并不由驿站发往长安,而是发到郡中,太守那里有“电报”,顷刻之间就能将文书传入京城。这是何物,张骞这下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