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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十三年,秦国大举攻赵,以所取赵地设立雁门郡和云中郡。
秦国内部无事。长安县令张苍召集县中属吏议事,将制作的表格贴在了竖起来的木板上,让所有人看。
关市辛段对这个最熟,县令来了之后一个是教人做新帐,一个是教人做表格,好处是显然的,什么都在纸上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不过表格里列出来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就没有发话,看别人怎么说。
现在几个月数据汇总在一起,县吏们既然都学过,也都慢慢看出来了。主吏掾平时不管这个事,现在未免一惊,脱口而出:“怎么都涨价了?”
张苍目视辛段,辛段会意,欠了欠身,向大家解释道:“少府把织室放在长安县,那些犯妇有了工钱,又给子女赎身,总要给他们置办家当。一来二去,陶器跟布匹都涨了一点。又,长安县诸乡都在学轵道亭种地,一年间到手的粮食多了不少。他们自家吃红薯当饭,把粮食卖了换钱,这两年各乡说亲办喜事的也多。所以粮价不涨反跌,各种过日子的器具却涨了。”
众吏家里采买都有妻子,涨一文半文的根本察觉不出,有时候妻子抱怨,他们也不会太往心里去——谁还差这个钱了。只有负责商业区的关市和负责每月定价的令史最清楚,但他们也不知道县令说这个是为什么。
令史略一琢磨,起身问道:“敢问县令,是否在下月抑制物价,定回原来的价格?”
“平贾”也是个讲究的活,虽说定价权在地方官府,但不是事关国家大事,也不能强行硬来。就像粮价,不能让它低到跌破预期,但现在粮食打得多了,也不能强行维持在一个高价。令史心想若是县令强行要降价,他不好硬顶落了县令的面子,但私下里总要谏一谏的。
张苍已经蓄了须,让自己显得老成一点。听令史这样说,他哈哈一笑,摇头道:“平贾是令史的事务,我不干涉。只是诸位,当真不知大王设长安县,又让我来此为县令的用意吗?”
众人默然,这还有谁不知道啊。
荀子高徒,大王心腹廷尉李斯和虽无名位却是王师的韩非的同门,为官不入咸阳,做了个仿佛侮辱人的亭长。长安设县,又来了长安做县令。
这三年多来轵道亭的种种,大家都看在眼里,有谁还不明白,那也不要做这个官了。
大王又要变法,但没有立刻推行,而是选了轵道亭,立了长安县,一下子将可能的动荡降到最低,也给心怀疑虑的人一个观察的机会。
主吏掾沉吟道:“县令的意思是……”
看上去是要听之由之,可是听之由之,又何必叫他们一起来议事?
张苍道:“诸位还是没有明白大王的深谋远虑啊。如今秦国强盛,大王为何要再度变法?诸公可曾想过,待他日大秦灭六国,平天下,诸位家中子弟可要再去哪里挣军功,搏爵位呢?”
文无害捋断了一根胡须。
其实这都是明摆着的道理。只是秦国现在一国都还未灭,谈什么平天下。至于平天下后可能的情况,又有谁没事会想那么远。
更多人是随波逐流,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跟着上面走就好了。
他们是官吏,家中的子弟无论如何总有出路。
可现在被张苍直接点出到面前,又与变法联系上了,就由不得他们不认真的想一想——他们家中子弟是无事了,可是秦国如今的体系要出大问题啊,他们真能独善其身不受影响吗?
再一想轵道亭和长安县如今的变化,最聪明的几个已经隐隐明白了点什么。
主吏掾努力捋着思路,想到自己手下分来的那三个干活认真也挺好用的平民子弟,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道:“商君变法以耕战为本业,建军功爵制,是要黔首专心以此二者为业,以强根本。但一旦大秦灭六国,军功就难得了……轵道亭的考举,是为了让平民于军功之外,再有一条为国奋进之路啊。”
不止。张苍想着韩非与李斯平常信中透出的信息,沉静地说:“将来是要大变的。风起于青萍之末,诸位位于风起之处,难道还不能快别人一步吗?这次变法,关键就在于与军功爵制并行之制,除了考举,农工商诸业,都要渐渐开禁。织室已经做了示范,那些犯妇有了活钱,总也得花出去,作坊和商贾便得了好处。长安县市面繁荣,人心自然安定。”
当然,一切的根底,还是粮食增产,农人家里有粮,官中的府库充实。这是不言而明的道理,就不必在这里细说了。
见众人沉思着点头,张苍最后吩咐了一件事,让他们回去想想,怎么让长安县的人多赚点钱,让市面更热闹一些。
辛段回去之后自己没想出个名堂,把手下们叫来了,简单说了说县令的要求,把任务下放给了手下小吏们。
王义和林婴凑在一起商量,有点兴奋。
“这不就是我们先前琢磨的事吗?县令跟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林婴比较冷静,“我们没琢磨出来,县令想得透。”
“那也别旁人强,至少咱看出来市面上的变化了。”
“县令让出主意,你有主意没有?”
“这倒是没有。”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反正他们只是佐史,没主意也不烦,过了两天到休沐的日子,两人搭伴回家去。
这时已是秦王政十三年的八月了。男人在稻田里忙碌,老人和女人也要侍弄自家的菜地。王义到家的时候只有大母陈桃在做饭。
见他回来,陈桃从灶上探出头,吩咐道:“到后面菜地去,叫你阿母摘两根黄瓜,掐些豆角,你再摘点黄瓜去你三叔家换两个番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