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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杜医生。”杜星将放温的稀饭端过来,韩腊月不及细问,急切地捧起来大口吞咽,筷子都没用已经喝下去了。
吃了热食填上肚子的韩腊月,好像连病都好一点了,仿佛这个时候才发现杜星来到家里,想下来招待她。杜星止住了她,让她好生躺着,等药好后又喂她喝了药。
韩腊月一边喝药,一边小声抽泣,低声回答她的问题。
“我十六了,三哥十八岁。“
“三哥说要有人肯娶我,就把我嫁出去,嫁出去能不饿死就行了……可没人愿意来说亲。我就怕什么时候又征役,把三哥也带走。”
“三哥说再有征役他也只能跑了,还是得想法把我嫁出去,不然我自己活不了。”
与杜星同龄的少女沉重地叹气,她想跟三哥一起逃走,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这次生病她还想着,病死就算了,不拖累三哥了。
吃了饭又喝药出了身汗,她觉得好多了,又不想死了。
杜星开始还问了几个问题,后来就默默听着。这是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故事,细节大概有点不同,大体又差不多。当初她家里也是这样,转折就在于阿郎派人到各个村子里宣扬,说孙真人要收学生,教医术,十岁到十八岁的人都可以,男女不限。
哥哥杜阳知道之后,什么也没顾得上问,连背带拖的带着还有一口气的她过去问收不收,然后兄妹俩就改命了。
她摸了摸身上,没什么钱,就把装粮食的布袋放在了桌上。韩腊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杜医生?”
“再撑一撑。”杜星说,“我家阿郎会招很多人去纺织,但要盖房子造机器,得等一等。你再撑一撑,什么时候招工了,你一定要去,去了就能活。”
这本来也是他们出来的任务之一。
医疗小队们不仅给人治病,也散播了农业技术,顺便还告诉村里的妇人们,他们阿郎是太守,在办纺织厂,要是家里没了男人支撑不住,招工时可以去看看,有工钱。
什么是纺织厂?就是把人集中起来纺纱织布的地方,只是不用麻,换了种材料。
这边现在只有高门大户在种棉,民间还没大规模的种,许多人还真没见过。不过随着新型纺织业的兴起,大户们会主动向民间推广的,这倒不用愁。
如果没他们去宣扬,农妇们恐怕根本不敢走出村子去尝试。
将自己被安排的村落一一走遍之后,医疗队回去休息,在一起交流所见所闻,并将记录的内容交给长孙琰整理。他们自己则将精力放在对病例的讨论上。
尤其是一些没见过的病症,不好处理的疑难杂症,又或是熟用的药材这边没有,他们都得向孙真人的三个高徒请教。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也看到清河县从无到有,以令人讶异的速度建起了一座纺织厂。
一开始的机器不多,厂房也就一间,但一边招人一边继续扩建,到他们再次出发的时候,已经在盖第三间了。
这么快的速度,他们不懂是因为参与的本地大族和暂时还没参与的外地大族,都出了力。前者为了尽快看到利润,后者是为了尽快看看效果,好回去照办。他们只觉得他们阿郎办什么事都厉害,连盖房子都比人家快。
第二次出诊,再次来到离县城最近的辛庄时,就有妇人告诉杜星,有姐妹、媳妇、女儿,去了城里的纺织厂,并有些忐忑地向她再求一个保证:“真能拿钱回来么?”
来过一次,杜星已经把辛庄的人大致认了一遍,并记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她看着这些人,还记得她们的家境,几乎就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了。
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被征兵或是征役带走,或是死了,或是一直没有消息,又或是逃了。即使家里有田,她们勉力耕种也吃不饱肚子。更别提那原来就没田的人家,男人在家给别人种地,男人跑了,别人不可能雇她们这些女人,于是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
上次杜星跟她们说纺织厂,她们也就是麻木地听着,但到底是听了一耳朵,有了印象。
到县里来招工的时候,她们就想起来了。原本她们很难抛舍家乡,去哪怕非常近的县城去工作的,但之前给人看病的可信任的女医跟她们说起过的事,好像凭空就多了几分可信的感觉。
最终实在太穷,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豁出去报名去了。虽然很近,但她们不识字,也没有认识的人带信回来。第一个月的工钱还没有给,她们也舍不得请假扣工钱,所以家里一点消息也没有,更没有打听的途径。
杜星来了,她们这才有机会打听。
杜星有点后悔自己没去纺织厂问一问,把自己路过的村子里的人都认出来,这时也只能跟她们再次保证,确实有这么个厂,厂里都是纺织女,是正经的地方。
这些村妇其实也就是想再听她说一次,心里便觉得安心多了。
再到大柳村时,杜星又把自己收的报酬,那些粟米和薯干留给了韩腊月,也再次嘱咐她,如果有招工一定得去。
这趟过来,她已经看见有之前看过病的人家死了人,她怕下次来的时候,韩腊月也没了。那次去过韩家,她就觉得与韩家妹妹有了不一样的关系,很希望她能过好。
到他们第三次出诊的时候,最远的大柳村也有了纺织厂的女工,也正好让他们碰上女工攒假把工钱拿回家的时候。
因为路上不安定,离得又远,招工的时候就约好了时间,攒假一起回,家里人去接回来的。带回来的其实也不是钱,都在城里换成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