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回到赵家老宅已经有三天了。她是尾随传旨的宫中使者南下的,名义上的理由,自然是为了照看被判流放之刑的公公,要一路替他打点衣食住行。本来这个任务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儿媳独自完成,可是婆婆年迈不愿受长途跋涉之苦,丈夫更热衷于四处钻营以求早日得袭爵位,孩子又还小,她只好自己顶上了,况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皇帝下旨判了赵炯流放千里,可圣旨下来时,京里还没人知道赵炯已经坠马瘫痪了,别说流放千里,就连出房门都难,传旨的宫使也觉得为难。但他也想到知情的广平王回到京城后,会将情况向皇帝表明,皇帝必然会再派人传一份旨意来的,因此他只需要留在奉贤等候消息就好。如今他带来的禁卫已经代替广平王府的护卫,执行起监视赵炯的职责。而本该想办法照看公公起居的蒋氏,却不务正业地天天跑到太婆婆张氏院门前下跪,对外声称,是在为公公请罪。
如果她是为自己请罪,张氏也许还愿意见她一面,狠狠地骂她一顿,但她居然是为了公公请罪,这让多少猜到了真相的张氏心中鄙夷无比,连见都懒得见,也不许丫头婆子开门放她进来。
蒋氏倒也不在意,她每天一大早就按时过去跪,跪上两个时辰,一边跪还要一边哭,口口声声是为公公请罪来的,她又特地穿着一身青素,脂粉不施,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上她平日的名声还算贤淑,老宅里不明真相的仆人私下都觉得她有些可怜,因为摊上了恶毒公婆,丈夫又避不回乡,才让她一个弱女子来受太婆婆的气,甚至有人觉得张氏迁怒得太过了。
这种议论没两日就传遍了赵氏一族各房,甚至连与宗房有隙的三房都有人来劝说张氏,冤有头债有主,别跟小辈过不去了,蒋氏是官家千金,嫁进赵家后从未有过违礼之处,如今又谦卑有加地前来请罪,何必太过落人面子呢?
张氏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继续闭门不见蒋氏,又教导孙子孙女道:“世上总有一种人,外表看起来似乎谦卑有度,温和知礼,不曾做什么不好的事,实际上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背地里不知害了多少人,她只装出无辜的模样来,欺骗不明真相之人,哄得旁人为她说尽好话,却不知她只是条伪装了的毒蛇,不知几时,就要咬你一口!因此,万万不要被名声所累,只因为有旁人替她说了情,便心软了,要饶过那种人,须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这一回饶了她,下一回,她可未必会饶你!”
赵玮懵懵懂懂地点头,赵琇应声后往门外看了一眼:“祖母可是在说外头那个……”
张氏冷笑:“除了她还有谁?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赵炯固然是仇人,这位大堂嫂,同样也不是好东西!若没有他们公媳二人狼狈为奸,你们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赵玮眼中迸出仇恨的目光,大力点头:“孙儿记住了!”
赵琇又一次跟着应声,接着问:“祖母,别人为外头那个人求情,还说祖母心肠太硬。我们虽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可听到这种话还是很不高兴的,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张氏冷冷一笑:“怕什么?如今是他们理亏,且让她跪去!她既然要来向我请罪,就得拿出请罪的诚意来,不跪个一年半载的,也别说自己是真心实意!”
赵琇心里叫了一声好,既然蒋氏想要做秀,那就让她做,反正她害了那么多人,跪上几天也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而已。
背了一会儿书,赵琇想要休息一下,便跑到院门上去,见蒋氏还是那副低眉顺眼、散发着“我好可怜,我好无辜”气息的模样,再看她膝下跪的软垫,一旁打伞的丫头红绫,还有另一边提着茶水篮和暖手炉的陌生婆子,再看附近,已经围了小半圈围观的老宅仆人,小声议论着什么,说的话无一例外,都是觉得蒋氏可怜的。
赵琇笑了笑,就故作天真地大声问:“嫂子,你今天几时过来的?要跪到什么时候呀?”
蒋氏一震,惊讶地看着才两月不见的小姑子,她记得这孩子离京前说话没那么溜的。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柔柔笑道:“是琇姐儿呀,我辰正时分(早上八点)就过来了,至于跪到几时么……”她张望了院门内一眼,“自然要跪到太婆婆愿意见我为止。”
赵琇恍然点点头,笑说:“原来是这样,那你慢慢跪啊。”又低头看她膝下的垫子:“嫂子,你这个软垫好厚哦,一定很软和吧?跪着是不是很舒服?”
蒋氏脸色变了变,干笑说:“琇姐儿你说笑了——”
话音未落,赵琇又再次开口,这回她盯上的是蒋氏身边的人:“她们在这里干什么?现在又没下雨,为什么要打着伞?这是暖炉吗?是给嫂子你暖手的吗?这篮子里放的是什么?我闻到了香茶的味道,好象还有点心哪?”
蒋氏的脸色变得颇为精彩,围观群众的议论更加精彩:“哟,这东西还挺齐全的,我们方才还没发觉呢,真不愧是大奶奶,下个跪也要准备得这样周全。”
“从没听说过哪家孙媳妇给太婆婆请罪,还带了这一群人,茶水点心暖炉软垫什么的随身侍候的,这哪儿是来请罪的呀?这是来享福呢吧?!”
“别说了,二老爷二太太的事又不是大奶奶做的,她不过是替公公请罪罢了,不是正主儿,娇气些也没什么,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千金!”
“不管她是不是正主儿,这请罪就得有个请罪的样子,不然怎能显出诚心实意来?怪不得老夫人那样一个和气的人,却见都不肯见她,原来是看出她不是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