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样式程把侯府旧宅翻修的图纸弄出来了,赵玮便带回家中,与祖母张氏、妹妹赵琇一块儿看,商议着哪一处好,哪一处还需要修改,再算一算需要花费多少银子,又从哪里可以拨出来。
赵琇看着图纸,大约想象了一下,觉得若照着图纸把侯府整修出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样式程的图纸,对侯府宅子的格局做了不小的改动。比如西路第一进原是老郡公生前的院子,这里不作变化,却将后头第二进的客院以及后头赵炯赵玦父子先后住过的院子全部推倒,重建成一个两进的新院子和一个小一点的一进三合院,前者充作老夫人张氏的居所,后者则是大姑娘赵琇的闺房。在赵琇的院子后头,便是充作仓库的二层小楼,还有仆人的居所。
中路基本没有变化,只在中间理事院里添了两条穿廊,而东路则是全部推倒重来。东路与中路之间仍旧以夹道相隔,前门右拐进来后,原本下人所住的一排南房,现在扩展成了一个窄长的院子,这是新的客院。客院后头才是花园,有单独的门出入。花园里重新布过局了,从护城河的暗渠引了水过来,在花园中央形成一个大池子,围绕着池子建筑各色亭台楼阁,又有假山与游廊。考虑到将来如果有需要,侯府也许会在花园里宴客,样式程还特地设计了一处宽敞的水阁,水阁对面还有戏台。
花园占地不小,后头紧接着的,是原本张氏祖孙三人在守灵时曾经住过的那个偏院,但如今样式程将后头存放物品的二层小楼推倒,把那一片地连起来,设计了四个小院,呈“田”字形分布,大概是留作以后侯府人口增加时用的。在那后头,便是大厨房了。
张氏把整张图纸看完后,半晌没有出声。
赵琇倒是明白她此刻的心情。样式程的设计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好,只是他打算把原本赵炯、赵玦父子住过的地方变成祖母的住所,让她有些接受不了。赵琇本人是不在乎的,反正房子都要重建了,环境肯定会大变样。人住在那里,绝不会想起从前的记忆。
再说,牛氏可以将张氏住了二十多年的正院给翻新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张氏就不能占了她老公儿子曾经住过的地儿吗?
赵琇这么劝张氏,张氏忍不住笑了:“哪有你这样的?这种事,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么?”
赵琇笑道:“本来是没这么简单,但您只管这么想一想,心里是不是就觉得舒服多了?他们使再多的诡计又如何?到头来,连原本得到的东西都失去了,而我们曾经失去的,却又再度拿了回来,而且将来也会把这些东西握在手中,他们却是永远与之无缘了。”
张氏淡淡一笑,再次看向图纸,对赵玮道:“要不……让我住东路偏院那块儿地吧?既然挨着花园,我住在那里,闲了就到花园走走,心情也舒畅。”
赵玮道:“祖母,花园里有水,就怕那地方潮湿。您忘了?在偏院住的时候,您就说过腿上骨头发酸。”
张氏哑然,又看了一会儿图纸,才道:“花园里一定要有池子么?虽说可以从护城河引水过来,但那是护卫皇宫的,寻常百姓连在河里打一碗水都不许。咱们家虽说不怕,但未免犯了忌讳。万一有人从咱们家的园子里沿水路潜入皇城,那就糟了。”
赵玮便安抚她:“祖母放心,水渠有闸,那出水口很小,人是断断游不过去的。我原也跟样式程说,不一定非要引活水进园,从前的园子里也有池子,那就是死水。只是换水麻烦,若不换水,日子久了就会发臭。样式程说,死水易招蚊虫,在边上住得久了,人还容易生病。”
张氏仍旧摇头:“罢了,没得冒这个险。兴许园中没有水,要少了许多景致,但样式程胸有丘壑,建出来的园子怎么也会比原来的好看。戏台就很好,游廊也不错,原来的园子里还有不少湖石堆成的假山,让他再想去。能够不引活水,就不引活水吧。”又顿了顿,“若没有水,后头的院子也就不潮湿了,我住那里想必还使得?”
赵琇与赵玮对视一眼,正色对她说:“祖母,花园里有没有水池子都不打紧,您爱住哪里,也都随意,但您如果一直忌讳那块地,对您可没什么好处。您瞧,照图纸上来说,我还住在那里呢。难不成您将来住了别处,不想到那里去触景伤情,就连我的院子也不肯来了吗?”
张氏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也罢,住哪里不是住呢?横竖是翻修重建,想必会大变样吧?住哪儿都没有差别了。”
赵玮笑说:“您别这么说,不如想想,照着样式程画的图纸,您将来住的地方就挨着祖父的旧居,您想什么时候去瞧,就能什么时候去瞧,甚至闲来无事搬过去住两日,也是极方便的,那样不好么?”
张氏听得笑了:“那倒是,住就算了,但若能常去那里坐坐,也是好的。”心情顿觉好了起来,又问:“内务府那边你可问过了?咱们家从前的东西都收在哪里呢?得赶紧拿回来才是。”
赵玮忙道:“这件事说来就奇了。我问了那郎中,他回去查了账册,告诉我,当日查抄侯府时,确实收了不少家具、摆设,等国丧过去,他立即就能让人把东西给我们家送来。只是有一样,当日祖父住的院子是拿大铁锁封起来的,正屋里的家具摆设更是一件不剩,屋里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问了府中下人,说是早就把东西撤走了,只有厢房与倒座房的东西还在。因此我们家若想要,就只能把厢房与倒座房的东西领回,正屋里的物件,他却是无能为力了。”
赵琇大为惊讶:“这就奇了,难道是牛氏他们干的?可他们把祖父屋里的东西弄走干什么?”
张氏皱起眉头:“我们离开侯府的时候,我去过那院子一回,虽然只是站在院门口往里头看了一眼,但我记得,正屋里的家具摆设都还在,仍旧是你们祖父在世时的样子。”
赵琇心中一动:“这么说来……祖父是在那屋里去世的吧?”
张氏顿了一顿:“不是,赵炯与牛氏告诉我,你们祖父是在正院里晕倒的,也是死在正院里。”
赵琇小声嘀咕:“那他们心还真够大的,祖父死在正院,他们就能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搬进正院,把您和我们一家赶到偏院去住,也不怕祖父在天之灵饶不了他们。”
赵玮眨眨眼:“所以,祖父才会生气,把赵炯从马上颠下来,摔成瘫痪呀。”
兄妹俩对视一眼,偷偷笑了。
张氏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十年了,她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赵炯夫妻的话,可是仔细想想,若说牛氏把正院翻新得面目全非,是为了抹去她这个继婆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的话,西院与他夫妻二人毫不相干,他们为何要将正屋里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那里是老郡公生前住所,又不是当家人住的正院,理当维持原状才是。就算有人要搬进去住,也不该撤走正屋的东西。那都是老郡公的遗物,不能轻易丢弃的。
张氏心想,也许她该找个时间,把侯府旧仆召来一个个询问,再让汪福来写信回老家问问他老子汪四平,弄清楚当年西院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老郡公死在正院里的时候,又是个什么情形。
图纸打回样式程那里重画,不过张氏如今满心都在回想当年的事,一时顾不上别的,倒也不再象原本那样抗拒住西路中后院了。赵琇开始翻账本打算盘,算计着这次翻修工程,大概要花上多少银子。样式程出的图纸,工程量比她原本预计的要大许多,花的银子就更多了,仔细算算,恐怕两万两银子还不一定够,得看花园的图纸最终出来是什么样子。
张氏一看,就有些肉疼,忙道:“横竖花园里不修水池子了,那些亭台楼阁是不是就不需要这么多?那花园也可以修得小一些,多省点地方出来,多修个院子吧?”
赵琇赵玮都没有反对,记下了她的意见,然后由赵玮将图纸交回给了样式程,把需要修改的地方都说了。
又过了两日,样式程送了新图纸过来。这一次他做了不小的修改,给张氏建的院子和后头赵琇的院子又改了设计,变成一个三进的大院子,里头添了个小花园,可以让张氏闲暇之余散散心的。另外就是东路花园取消了水池,改在假山上作流水机关,面积就缩小了四分之一,多出来的地方就新建一个独立的三合院,这是把赵琇的闺房给转移过来了。后头那四个小院不变。
赵玮道:“我跟样式程说了,祖母喜欢花园景致,只可惜园中有水,怕犯了风湿,不想他就在祖母的院子里添了个小花园,出门就能赏景,倒也省事。将来园子里也有流水,不是从外头引来,而是运用机关让水流动,其实隔上一个月,还是要换水的。我原本叫他不必做什么水池子,可他坚持说无水不成园。我瞧他这机关还算精巧,也就随他去了。”
张氏对新图纸还算满意,看到她将来住的院子经过这样的整修,与原先相比,差别就大了,想必住在那里,也不会想起过去的不愉快回忆,只是她对赵琇住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有些意见:“离得这样远,东路平日又没什么人,琇姐儿一个人住在那里,我不放心。”
赵琇笑道:“我不会一个人住的,丫头婆子一大堆呢,而且哥哥住在正院,与我就隔一条过道,往来倒也方便。我觉得住那儿很好,跟花园也就是一墙之隔,平日里闲了正好去玩。”
张氏皱了一会儿眉头,到底拗不过孙女的意思,还是允了。
依照修改后的图则,翻修起来,所费的银子少了一大笔,只是在花木上要多花些银子。但建南侯府名下田产颇多,里头也有专种各色花木的庄子,这就省了不少钱。赵琇重新算了一遍,发现只要一万八千多两银子,就能把旧宅翻建一新了。等从内务府将旧年查抄的家具摆设领回来,哪里缺了东西再补上,也不过多花上几千两,正好在两万两的预算之内,顿时松了口气。
祖孙三人都在高兴着,赵玮立刻起身就要让人把图纸交还给样式程,命他去找工匠、采买土木材料。这时婆子来报,赵演过来了。
赵演接回了小钱姨娘,又为她请医抓药,看到她的身体有了些许起色,气色比刚回来时好多了,才算是放下了心。他收赎生母用的银子,是张氏所赐,他自己又有些小小的私心,因此今日特地来磕头道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