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所有人一窝蜂围过来看热闹的时候,只他一个人泰然地坐在门边,对店里的一切仿若未觉般,无动于衷。
他原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现在竟然挺身而出,白堕怎么看都觉得这场面太过眼熟,所以十分好奇,张口就问:“这位仁兄,你是没看着我替人出头之后的下场吗?”
那少爷没答话,而是起身,几步走上前来,对掌柜的拱手示意,“晚生刚刚回到贵州,不想竟然撞上了这样一番店大欺客的热闹。事有原委,看客众多,掌柜的这么做,就不怕这热闹传成笑话吗?”
陈掌柜并不买账,他抄手站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进得门来,您就是客,您要笑就且笑去,但一个小叫花子要是想往我盛泰酒楼的招牌上泼脏水,我定不能依他!”
少爷想了想,转身把白堕拉回来,特意送到陈掌柜面前,才说:“你看这小乞丐,从头到脚一身空,真要是想泼,脏水也不是他自己带来的吧?”
这人年岁不大,气势上也没有过分的张扬凌厉,但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带着重量似的,暗含了机锋。
陈掌柜不由得细瞧了他两眼,对襟缎面马褂,领口、袖口整齐地包着一圈茶白色的边儿,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琢磨了一下,就说:“这位小爷,我见您也是位有身份的主,吃力不讨好地护着一个臭要饭的是何苦呢?听我一句劝,小心事没办成,再蹭自己一身脏。”
“这世道,自己心里揣着污水的人,反倒嫌弃别人脏,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脸。”白堕见缝插针,损完人,还转眼看着那少爷一笑,问:“你说是吧?”
少爷颔首:“是。”
他俩一唱一和,陈掌柜暗自憋火,问:“这位小爷,看这架势,这事儿您是非管不可了?”
少爷点头,回得肯定:“你我都是生意人,在贵州开店,断然没有让客人平白挨上一巴掌的道理。”
陈掌柜:“他是个臭要饭的,哪儿就成客人了?”
“进得门来,自然是客。”少爷回得理所当然。
“哟,看来是我陈某人买卖做得大了,得罪了黔阳城里的朋友啊。”陈掌柜眉目高高扬起,挽了袖子,态度陡然倨傲起来:“合着您跟那扛活的一样,也是来砸场子的?”
“嗯,我砸得起。”少爷面色不改,回了狠话,依然云淡风清。
陈掌柜双手环胸,眼珠一转,突然笑了起来:“行啊,那咱们就好好辩上一辩。既然这个叫花子说我的酒里掺了水,那想来也是杯中物的行家里手了,为了让大家伙都能信服,不如今儿就赌上一局酒,你敢不敢?”
赌酒这事可是大有渊源的。
它最早是八旗子弟间流行的一种相对文雅的比试,后来随着各地酒商一起,慢慢在民间盛行起来。
赌酒,赌酒的是见识、是渊博。一杯酒拿过来,说出它是什么酒不算完,还得说出来它为什么是这种酒。
好,好在哪里?差,差在什么地方?
当年赌酒曾经盛极一时,仰仗的是八旗子弟被四方敬供喂出来的舌头,而后来的年岁,朝廷的赏赐越来越少,也就没谁能重现当年的盛况了。
是故陈掌柜一说完,周围立马爆出一陈热烈的叫好声。
白堕在一圈格外期待的看客中间显得十分淡然,他回:“可以啊。”
陈掌柜:“这要赌就得有点彩头。今儿你要是赢了,那就证明你说的对。店我认砸,额外呢,我还豁出这张老脸,当堂叫你三声爷,给你赔不是。但你要是输了,也别说我欺负你,我身后躺着的那位,估计是要赔些钱的,再加上我这店里被你砸了的东西,统共就算五十块大洋吧。你敢吗?”
他狮子大开口,是明知道白堕没钱,想让他骑虎难下,但白堕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指着旁边的人,“输了钱你问他要。”
那少爷被突然砸过来的赌注弄得一愣。
白堕抢在他没开口之前,侧过头问:“你敢吗?”
“你敢我就敢。”
少爷虽然意外,但并没犹豫,他一撩褂子,从腰间取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桌面上,“我出门不习惯带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