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上前扶起他,“卿有难处直言无妨。”
贺纾言道:“按太祖例,原三司统管国家财政,一直沿制至今,现又设制置条例司统管三司,无疑将国家财政命脉统系于一职,如此牵一发则动全身。臣资历浅陋,无德无能,实难当此重任。望主上另肇贤能!”
年轻的帝王听罢,久久无语。修眉深锁,星眸无光。
贺纾见此,心中愈发惶惑不安,轻轻唤道,“陛下……”
赵顼轻叹,声音中明显有难言之苦。“繁衣,你非资历浅陋,更非无德无能,你只是势单力薄,正如朕也一样。”言罢冷哼几声,眼中讽刺之意甚浓,“什么九五至尊?朕不过是执掌帝玺的一个傀儡!”
“圣主!”贺纾再次跪倒在地,“臣愚莽,臣该死,臣日蒙圣恩,却不懂得为君分忧,请主上裁罪!”
“繁衣,你起来,何故如此!”君皇眼中忧烦沉郁之色渐去,强霸之气隐现,语气冷厉起来,“朕自执掌江山一如博弈棋局,赌自身的是非成败,输赢大宋的社稷天下!我从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因此在这一场成王败寇的对决到来之前,我必须积累足够的筹码。而未来的路必定荆棘满途,腥风血雨。繁衣,我能依靠的人实在有限,如你愿助我,无论他日结局如何,你都是我赵顼最珍重之人;如你权衡利弊,另觅高枝,朕也绝不强留!”
贺纾跪伏于地,震颤不已,拜相三月余,君王向来温言浅语,礼遇有加,从未像此刻冷厉强硬,用如此决绝的话语逼自己表明心迹。顿得心神俱裂,恍如被抛入茫茫无尽虚空,孤苦凄惶,顷刻间已明白到,自己看似飞黄腾达的快意人生,实际上不堪一击,除却眼前帝皇的眷顾,庙堂之上,天下之间,根本渺如尘埃,无所依附。
贺纾抬眸,泪已盈睫,仰望君皇,敬如神祗,颤声言道:“蒙上神恩,不弃鄙微,自忝居相位,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忧叹百死难报圣眷之万一。今后定当竭尽心血,辅君弼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赵顼激动地双手扶起贺纾,“果然是朕最亲最信的贺相!前路有你相伴,风刀霜剑,又何足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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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席长谈下来,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赵顼拉着贺纾走到殿外,庭院内树影婆娑,夜风拂过一池清荷,微带凉意的淡幽清芬沁人心脾。
刚才一番心神激荡下来,贺纾只觉得心身俱疲,脑海中一片茫然,再无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瑶镜泻下的如水清辉。
赵顼顿觉心中不忍,很清楚自己刚才将怎样的一副重担压在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副宰身上,就因为他是自己唯一能捉住可依可信之人。
看着那沐浴于清辉下单薄的身影,纤秀的双肩似乎不堪重负,却傲然直起背脊,如方竹迎风,方仪端凝,沉思中的脸庞如月华般清妍静雅。
赵顼心中暗叹,你有绝代风华,天纵才情,却又宁静澄澈如天潭之水,不染一丝尘世的涟漪。到底什么人才有如此幸运,得你相伴身旁。真希望此刻光阴可以停驻,让我延续过去那一场残破的梦……
“繁衣,今晚不要回去了,就在宫中留宿一夜吧。”
贺纾踌躇着,最后也只能答应了。
赵顼拉着他,向内殿走去。
这是贺纾第一次见到君皇就寝的地方,私密之处,不敢随意张望,忙低眉垂首,跟在赵顼后面步行。
好像穿过一连串大厅小房,亭台楼角,赵顼终于停留下来,贺纾也急忙收住脚步,抬眸一看,却被眼前之境吓了一跳。
眼前并非什么寝室,而是一片烟雾升腾的温泉浴池,浴池依天然之势修建成莲花状,由多个小池组成,各自引入含有不同特质的温泉水,为达到不同的药浴功效,有的水里浸泡着珍贵药材,有点水面漂浮着奇花异草……。
可是,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来?贺纾莫名地望向君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