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安静下来,天边浓云渐渐散去,阳光又撒向这万年不见晴朗的峡谷。凤九觉得周身流窜着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每一分支脉,让她痒痒的,又冲撞的她有些虚弱。东华化去仙雾法器,扫了眼脚下众人,随便说了句话便拉着她走了。她一声不出的跟着他,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东华也未说话,带着她在一处宽敞又讲究到令人发指的军帐中现了身。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让凤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来的还挺快。”
这悠游的声音……凤九猛然抬头,果见背叠着双手的折颜上神自一面屏风后悠游的转了出来。
立在帐中一鼎巨大的药炉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二人,捧出个和煦面容轻叹一声,“我就说,九丫头自有人护着,大老远的把我折腾过来根本没有必要。”
凤九一个箭步上前,拽着他衣袖急急道:“小叔父,你快给东华看看,他替我挡了三道天雷,现在很疼,你快给他吃些固原止疼的丹药,快!”
折颜挑眉看了眼扯着他衣袖一脸急不可耐的凤九,莫名道:“区区三道天雷罢了,你当他那么不经劈?当年……”
“咳咳,”东华抚着胸口轻咳两声,凤九忙过去扶他坐在最近的一把梨木椅上,一边帮他抚背顺气,一边催促着折颜,“小叔父你快来看看,这不是寻常天雷,你……”
折颜无奈直接打断她,“知道了知道了,”他慢悠悠的上前搭住东华的脉息,又自顾自的念着:“先是被你小叔催,来了又要被你催,你们这一家催人的功夫都甚是了得。”探了一阵,他一脸嫌弃的看了东华一眼,甩了甩袖子离了手,向凤九道:“气息是有些凌乱,但并未伤及仙元,”他自怀中取出个锦盒递给凤九,“拿着,四个时辰服一丸,养上个把月就没什么大碍了。”
凤九瞪大眼睛看着他,“还需养个把月?这样还不严重?”
折颜毫不掩饰一脸鄙夷的扫了眼东华,清了清嗓子,“代你承了三道天雷,也就是遇上我,个把月就能让他养好。若换做旁人,你怕是要伺候他个把年了!”
凤九看了看折颜的脸色,手脚麻利的接过丹药。这只凤凰的脾气她是知道的,闲事从不管,跟东华也不太对付,这次能来做个军医,想必是她小叔知她要历劫才让他来帮自己一把,她必须心怀感恩且不能惹毛了这只天上地下除她小叔无人敢惹的老凤凰。
看着东华服了丹药,凤九转身想谢过折颜,只见他将一枚金色的丹丸递到她眼前,“吃了它。你能舒服些。”
凤九连连谢过。方才只顾着惦记东华,一时竟忘了自己也是身体虚弱。不过折颜的药确实是好东西,入口便化入方寸血脉,周身气血运行瞬间通畅,凡人说的飘飘欲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凤九静静坐在一旁的椅子里,陪着东华调息。折颜看了他们一眼,撇撇嘴,又悠哉悠哉的转回屏风后了。
半个时辰后,当东华自调息理气中睁开眼睛时,凤九已经趴在桌上会了周公。许是折颜的药起了效用,她的睡颜格外香甜,飞升后的元神第一次如此畅快淋漓。他眼角攀上一丝笑,收了仙法静坐看了她片刻,直到折颜又慢悠悠自屏风后转出来。
“夜华那边……”折颜顿了顿,瞧见帝君满眼的蜜意,撇了撇嘴,下巴向帐外指了指:“你打算如何处理?”
东华挑眉看他,有些莫名:“你几时关心起战事了?”
折颜一派坦然且一语双关的说道:“怎么说也是我们青丘的女婿,关心是自然的。”
东华扫了他一眼,语气中带了几丝玩味并几丝幽凉,“你们青丘?白止是这么说的?”
折颜无视东华凉飕飕的语气,泰然道:“你没听方才九丫头如何唤我的?若这般论起辈分,”他有些得意的瞄了东华一眼,后背挺了挺,但见东华那万年不变的冰块面孔,又收了收,咳嗽两声话锋一转:“咳咳……你自然是不必论这辈分的。”又继续道:“方才我见乌灏那阵法颇不同寻常,遇擎龙阵亦不见下风,你可有何对策?”
东华自然知晓他关心的并非战事,不过是他何时可以回去。难得的,他没有一言把他呛回去,只是静坐一阵,就在折颜又想说什么的时候,东华缓缓开口:“将小白唤醒吧。这边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东华这一丁点不客套的话倒令折颜十分欣慰,第一次感慨这个冰块脸竟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时候。他点点头,大袖一拂,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轻柔飘散。
趴在桌上睡的正香的凤九晃着脑袋抬起头,一副美梦初醒的模样。她一脸迷蒙的望着凝视她的帝君,突然一个傻笑,嘴角竟有些湿润。东华抬手不着痕迹的轻抚过她的嘴角面颊,拍了拍她略带懵懂的脑袋,柔声道:“感觉可还好?”凤九缓了一阵,方才忆起之前的事。
两片嫣红的桃花飞上面颊,她乖巧的点点头,对着他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东华嘴角动了动,轻声说了句“走吧”,便拉着她朝帐外走去。凤九突然记起折颜还在这里,转头正要同他道别,话还没说完,就同东华幻了形。折颜看着他们离去的白雾,嘴角一扯,转身的功夫,连人带帐篷共同消失在一片茫然中。
当东华与凤九再次回到战场时,此地已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鬼魔两族合力的阵法威力虽大,耗损的元气更大,胶着到此刻,已经有数个甲士化作精魄消散。天族也没讨到多少好处,损兵折将,龙气已不似先前强盛。
凤九同东华立在一朵祥云之后,看了一阵,有些心急。她拉了拉东华的衣角,“你就这样看着?”
东华淡淡看了一眼下方,淡淡道:“嗯,不看了,走吧。”说着,拉起凤九便走。
凤九有些懵,“不……不是……走?去哪?”
东华简洁的回了她三个字:“月凝潭。”
月凝潭,上古时期乃是一处仙家圣地。虽名中带了个潭字,实际上更类于湖,每到夜晚,清朗月色洒在潭面,漾出碧波千顷悠远浩渺,粼粼水光于风过处流转出若有似无的佛音,仿若亘古而来的天籁。潭水边林立着碧中含翠的洛潇松,参天挺拔,松脚边是成片连绵的紫色蒲玲草,月影静夜中会泛出幽幽的光亮。
如此灵圣之景不知引来了多少好舞文弄墨的仙家骚客,留下一卷卷令后人竞相珍藏的画卷古籍。只是万万年沧海桑田,月凝潭周围的景致无声无息间发生着变化,不知何时,曾经映天掩月的一方碧潭竟沉入了一线天的谷底,千里烟波真真化作了一方静潭,再难见天日。虽狭居谷底,月凝潭却仍经年累月吸收着月之精华,令本就沉静的潭水越发幽宁阴沉,连同着周遭的奇珍花木亦由阳转阴,到得今日已然成了一处极阴之所。
好在此处一直为天族管辖,生发的植物并无魔性,若是被魔族觊觎,加以调和炼化,要不了多久怕就会变为魔物的乐土了。
凤九对月凝潭的所知,前面这些源自书中,至于为何会去翻她本来并没多大兴致的山水游记,起因乃是某一天为了藏她姑姑偷偷给她看的话本子,无意中碰翻了她那个酷好文墨的爹爹的书画缸。其中一卷散落开来,绘的正是月凝潭沉入峡底之前的盛景。
虽然凤九于书画一途不大在行,却也瞧得出这是幅难得的山水佳作,落款的作者她不认得,大概是某位早已羽化的水墨大家。凤九向来觉得青丘的景致世间无两,在看过这幅画作后却不禁为这浩渺中蕴含着潋滟柔情的潭水倾慕不已。
当她拿着这幅画向她爹爹表达自己的一些称不上真知灼见的灼见时,她这个古板的父君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竟看走了眼,没发现他这每日只跟着四叔小姑插科打诨叫他头疼不已甚至有些后悔生下的红狐狸崽儿竟有这般敏锐的欣赏才华,不仅大大赞赏了她一回,吃晚饭的时候还多给她夹了两筷子糯米鸡。
这一段经历,叫凤九对月凝潭的关注多了一两分,尤其是在她遇上东华,倾心东华后,那一大片紫色的蒲玲草也在不知不觉间让她想起东华,看那副画的次数也就比旁的画作多了些。她爹爹白奕上神索性将这幅画给了她,她便决定有一天定要亲自去看看画中的月凝潭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她并不知晓东华曾将法器封印在这里。
三千年后的今日,在她真正来到月凝潭时,眼前的景象却教她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