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随手抓的浸东西里面,可有你怕吃的老姜?”
钟晴手抓着一大包浸东西,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看见,她的手中有青软的酸菜梗,有洁白的酸藠头,有手掰的一段段的酸豆角,还有刀豆、洋姜,当然,都是酸的,不酸,哪能叫“浸东西”呢。在她的指丫之间,水还在往下滴,他知道,这正是他喜欢的酸。
“没有呢,就是有,我现在也能嚼下。我现在又不是小时候,长大了呢,皮厚肉结实,嘴巴贱得很了,经酸的辣也不算很辣了。”他可不想被她小看,确实,经过岁月的锻炼,谁不是越吃越辣,口味越来越重呢?
“那有没有你喜欢吃的?”她将手伸得更前,怕他看不见,几乎要挨着嘴巴了。
“有啊,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酸藠头了,洁白如玉,精致可爱,就像你的手臂一样,不过呢,浸泡的藠头,是越老越香,刚好相反。有人说,这藠头啊,有《诗经》的味道,在古代,我们这个土东西,有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叫作‘薤’,冬薤,春薤,都是很好听的名字,关于它,还有一首诗呢,我只记得其中两句:
人居一世间,
忽若风吹尘。
是三国时代的英雄曹操的儿子写的,写得真好呀!”
“老师,我没有文化,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但我听懂了两句,一句是曹操的儿子,不就是曹冲吗?称象的那个小孩子,还会写诗,真是能干。另外一句,是这东西好吃。好吃,你就吃呀!”
他急忙伸出手指,想拈住其中的一根带有长茎的藠头,却因为她的手中抓得太多,太紧,无从下手,正在盘桓之际,钟晴说道:
“看我笨的,怎好弄脏你的手?我来!”
说完,手掌略为一松,就为他拈起一根最大的藠头,他顺从地仰起头,她趋势就塞进了他的嘴里。
“好吃吗?”
他拼命地嚼着藠头,脑海中却回想起妈妈的浸东西的味道,果然是妈妈的更老,也更香,钟晴的更嫩,虽然没有那种浓烈的香,却也有一股青春洋溢的味道。他细细地嚼着,竟一时忘了回答她。
“不好吃?”钟晴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点儿的忧伤、失望和愧疚。在这一刻,他才回过神来,这样的神情,不正像一个十六七岁少女的神情?心中有期望,现实却无情。
“好吃,好吃!”在将这一口香吞咽下去之后,他匆匆地说道,来不及回味。
“好吃啊,好,好吃就要多吃一点!”第二个藠头又伸了过来。
“我来!”他急忙伸过手去接。他不好意思被她这样照顾,自己又不是小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那种,既然第一次忘记了拒绝,这第二次就绝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让那个瘦女人看到,可能泼的就不是脏水,吐的就不是浓痰了。
“不要,我来!”她手往回一收,让他的手停在空中。
“不行,这一次,我一定要自己来了,不要麻烦你。”
“不麻烦,这是对老师的敬意,反正,我的手已经脏了。”
“这个?……还是……不好,让外人看到,以为我们那个啥呢?”他豁出去了。
“哦,——我,我懂了,……我还以为老师见过世面,现代化,那个……不同呢。”她讪讪地回到壁橱边,拿出一个黑褐色的粗瓷小碗,将浸东西抖落在里面,放在灶台的砧板之上,又递过来一双半青半白的竹筷:“这样就好了,就委屈你站在灶台下吃吧。”
说实在的,这酸菜也不能当饱吃,只能当零食吃,否则,牙齿就会酸坏了。
吃着吃着,他突然感觉很是异样:其他人呢?
于是,他不禁问道:
“小孩的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