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心情,林冬中肯地评价道:“委屈倒是不觉得,就是感觉你爸那人有点凶巴巴的,而且对新手没什么耐心,不过重案出来的人嘛,难免,都是土匪下山的脾气。”
现任总队林白河曾是陈飞的师弟,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家都是总队了,陈飞还在重案,由此可见土匪窝子出来的不一定不适合走仕途。看着现在的林白河和陈飞,林冬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许杰和罗家楠。许杰说是为了老婆孩子调任,然而以林冬过往的经历来看,下沉到区县单位,是开启仕途的第一步。
“那,后来呢?”林宸眨巴着好奇心旺盛的眼。
“后来我背了个双肩背就跟他上大巴了,一件换洗衣服都没带,包里只有枪,四十个小时,我完全不敢合眼,生怕枪丢了,下了车脚底下直发飘,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去接头,一点不夸张,在茶餐厅里等着毒贩的时候,我看菜单都是重影。”
“我爸也四十个小时没睡?”
“他睡得香着呢,打呼噜打得同车旅客直骂街。”
林宸被逗笑了:“他就不怕丢枪?”
“他是为了练我,他说,如果是盯人,别说四十个小时,就是八十,一百六,也得把人盯死了,所以从那次之后,不管是跟踪还是远途押运嫌疑人,只要目标进入到我视野范围内,我一秒钟都不会睡,最长的一次大概是八十四个小时不眠不休。”
“哇哦,真有毅力。”
林宸禁不住感慨。如此说来,刚才磨那六个小时的鞋底子真是连个屁都算不上。
轻笑表示“马屁收到”,林冬又问:“家里不同意你干警察吧?”
林宸一愣:“啊……您怎么知道?”
“你爸曾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我将来可不让我儿子干这糟心的差事。”
事实上这句话很多老警员都说过,但另一个事实是,仍有许多后辈力量来自于他们的儿女。有时在各自的单位碰上,还得假装不认识。慢慢的,会有人离开队伍,去往更适合个人发展的职业。对于这样的人,林冬从不任意评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职业的选择一开始可能是因为热情,因为对父辈的崇拜,甚至仅仅可能是因为光鲜。然而这注定是份磨人的工作,当热情耗尽之时,离开,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车厢里沉寂了一阵,许久,林宸叹出口长气:“我爸是不希望我干警察,所以从来没教过我该怎么做一名侦查员,他说,师父愿意教,就跟师父学,师父不愿意教,那就自己偷着学,要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干不了侦查员。”
——起码他帮你找了个愿意教的师父。
林冬默默吐槽。少有不为子女着想的父母,自己使不上劲也得帮孩子找个引路人。以前他羡慕过那些父母都在系统内的同事,因为遇事有人教,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而他则是独自前行,哪怕碰壁碰得灰头土脸,也要咽下所有的苦楚,继续摆出职业笑容。
“林队。”
“恩?”
“要是我申请去悬案,您要我么?我看有内部招聘,悬案在招组员。”
不好直接拒绝,林冬委婉道:“这次招的明确要求有法医、鉴证相关专业背景,你大学本科学什么的?”
“汉语言文学……”
“……”
林冬替他尬了一瞬,当然不是说学汉语言就不能干警察了,而是应用面确实有点窄,除了进机关写文件也就剩——“你有没有往技术方向发展的意愿?”
林宸纳闷道:“我学这个能搞技术?”
“恩,笔迹鉴定,”林冬点头确认,“能干好这个的,首先要有很深的文学造诣,同时对历史、民族文化、各地风俗、语言习惯都要有深入的了解和研究,专家级的笔迹鉴定不单单是对比出哪两个字是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就行,还能通过证物上留下的文字,来分析嫌疑人的性别、性格、从事职业乃至年龄,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让你爸请省厅司法鉴定中心的万老师给你讲讲他通过笔迹鉴定破过的案子。”
一时间有种被打开新世界的感觉,同时林宸意识到自己对这份职业的了解还是太浅显了。干侦查员可能无法超越父辈的成就,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有,但如果搞技术的话……
转头快速看了满眼晶晶亮的后辈,林冬轻巧道:“小声说,我原来想干这个来着,可惜万老师不要我。”
“啊?为什么?”
“他嫌我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