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低头翻开卷宗,林冬一边听似随意地拉起家常:“昨晚睡得好么?”
杨树根油滑道:“托领导的福,我最近睡得一直挺好。”
“你大哥段海之没给你托梦?”
说完林冬感觉对面静音了,抬起头,冲神情警惕的杨树根微微一笑:“当年因为段海之被击毙,死无对证,好多事儿你都推他头上了,所以你才能活着走出监狱,杨树根,你心里怎么算计的,我一清二楚,我的本职工作就是翻旧账。”
“……”
杨树根的表情稍事疑惑,琢磨着——难道这姓林的今天不是来让我提供线索,而是翻以前旧账的?
沉默半晌,他清清嗓子,试探道:“领导,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再往前的事儿……您说的是哪件啊?”
啪!一张照片拍到铁栅栏上,林冬出其不意的举动让杨树根猛地向后一缩。缓了缓神,他探身向前,看清照片上的人后流露出释然的表情,长舒一口气:“你们找着齐露啦?那我的事儿也该弄清楚了不是?她才是弄死娄棠的主谋,我只不过是个中间传话的。”
果然是齐露。收回唐喆学发来的“黎苏”的一代身份证照片,林冬心里的石头一同落了地,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偏头看了眼岳林,视线交汇的一瞬,对方心领神会,扣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一副完事的架势。而杨树根看他俩要走,不觉诧异:“怎么个意思?领导?这就问……问完了?”
说好的立功呢?怎么连个线索提供表都不给一张?
“找她,挺不容易的,身份是假的,连个照片都没有,她给你儿子的那笔钱,汇款途径我也查过了,用的是个死人户。”林冬当然不会走,答案已有,但想问的东西还有很多,只是不能让杨树根看出来他们需要自己。
看表情,杨树根对林冬所述并不意外:“出来卖的,有几个用真名?我是真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我们那会抢的包里什么都有,身份证最多,随便挑一个长得差不多的就能使……”
这个他说的是事实。林冬出门之前特意去找了趟陈飞,了解了一下以段海之为首的飞车夺包党案件抓捕审讯细节。陈飞说,当时最耗时耗力的不是排查蹲守更不是抓人,而是抓完之后的身份核验。窝点里有几百张身份证,这帮兔崽子挑一个名字随口就来,一查,对不上,换一个,还特么对不上,无限拖延时间。就说这杨树根,从被抓到移交检察院,换了八个名字,哪个也不是他自己的,滑得堪比抹了油的泥鳅。
遥记当年,陈飞感慨万千:“我跟老赵出了溜溜半年的差啊,走了大半个中国,挨个确定团伙成员的身份信息,有那小孩连户口都没上过,就是个黑户,还得现建档现印身份证。”
赵平生在一旁打趣道:“是,建档时你还舔着个大脸让人家随你姓呢。”
“那咋着,没爹没妈,有名无姓的,我让随我姓是给他们脸了。”陈飞理直气壮,“我可不是没谦让啊,说随你姓赵,你不乐意啊。”
赵平生轻飘飘的:“我又不缺儿子。”
陈飞不屑冷嗤:“对,你除了缺德什么都不缺。”
当时看赵平生那一脸撞猪上的表情,林冬稍稍后悔自己不该在这俩老东西凑一块的时候下来聊天。
回到眼前,杨树根正絮絮叨叨地诉说当年的种种,边说边观察林冬的表情,试图抓住给自己增加立功减刑的机会。然而能从林冬手里把刑期抠出去的人,屈指可数,显然杨树根的段位还差点意思。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可能让林冬在移交卷宗给检察院时写下“嫌疑人积极配合提供线索,有立功表现”的建议。再者姜彬那嘴忒不饶人,对减刑建议嗤之以鼻,每每看到,都得吐槽办案人员的讨价还价能力还不如早市买菜的大妈,说得好像他自己买东西会讨价还价一样。
“……齐露基本不跟我们一起混,都是大哥去找她,虽然她长得不是特漂亮,岁数也不小了,可大哥就喜欢听她说话,噼里啪啦的,特别会哄人……”
杨树根说得口干舌燥,看对面警察还是一副“你说我听着”的无所谓,不禁有些失落。立不了功,他这次进去没个十年出不来,只能绞尽脑汁想方设法——
“诶!对!我突然想起个事儿!”他突然眉飞色舞起来,话却说得磕磕巴巴:“就是那个齐露……齐露……她有……有……”
林冬不耐皱眉:“有什么?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有个孩子。”
杨树根捋直舌头的同时,敏锐捕捉到林冬眼神一定,随即一反刚才的絮絮叨叨,向后一靠,闭嘴了!
意料之外的情况,林冬不得不稍稍放下身段,问:“和段海之生的?”
“……”
杨树根没说话,稍稍挪了挪屁股,歪靠着审讯椅的扶手,脸上挂起虚情假意的笑。与罪犯的交锋中,林冬最反感被对方拿捏,而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正试图挑衅他的底线。僵持片刻,他果断起身:“看来你了解的也不多,今天先到这,我回去会核实你说的情况。”
说完林冬示意管教开门,而杨树根一看他对自己提供的情报置若罔闻,面上明显慌乱了一瞬。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死死盯着渐渐合拢的大门,嘴角勾起阴沉的笑意——走就走,早晚你们得来求我。
出了监区,岳林立马卸下一脸严肃的伪装,问林冬:“林队,怎么不继续问了?”
“如果他开口跟你谈条件,你怎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