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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了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来一封信,我就要什么都不顾,唯命是从,继续当牛做马,”贾琰停下笔,抬头望向崔骁,笑道,“不能再这么着了,我得好好想想明白。”
崔骁心下可惜,本来还想着正好利用宝玉牵制住贾琰,以后万一有什么事的话,也好更多一分保障,没想到这一试探,两人竟是这样的关系,不过面上却不露,当下痛快道:“行!都按贾大人的意思,”说罢直起身来,“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贾琰出来送他,走出屋子,见天色已经擦黑,想了想,便一个人踱着步子往远处走去。
在一块大矿石的背后,有一个矮矮的小土丘,这是埋田老汉的地方,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成了黄土一抔,无碑无墓,只有一个用树枝编的花环。
贾琰这才发现旁边还躲着一个人,他拿起土丘上的花环,问:“你编的?”
旁边的人抬头,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个小少年,脏脏的脸更衬得眼睛黑亮黑亮的。
少年并不像一般民夫那么怕贾琰,他声音响亮道:“回大人,是我编的,我住在畸林村,我们那的人都会编这个,今天是田老伯的头七,按理该烧纸钱的,可这里没有纸钱,我就只好做了这个。”
贾琰摸了摸衣袖,从中取出一张纸,又拿出一个火折子,道:“我也没纸钱,就烧这个吧。”
“咦,这上面有字,”少年帮着他点火折子,凑近脸念道:“寒枝——”
贾琰惊讶:“你还认字?”被抓来的民夫大多数家里都穷,没什么势力关系,能认字的少之又少。
少年不满自己受到怀疑,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一把从贾琰手里夺过纸,念道:
“寒枝尚未醒,醉里金月空对影,缱绻难返冷蟾宫,独照环宵,灯火逐梦生。
无言入孤城,错看世间万般情,权如刀笔血似浓,曲终人故,离魂望残冬。”
少年很大胆,念完后竟然还朝贾琰点了点头道,“这是你写的?还不错,比我写的好。”
贾琰点着了火折子,从少年手里将纸抽过来,什么也没说,慢慢将纸烧掉了。
少年不但无知无畏,还是个话痨,贾琰不理他,他自顾自说的乐呵,“我们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因为要送我去镇上读书,所以才最穷,可我不觉得丢脸,因为我是我们那最有学识的人,我一定要考个秀才回来,给王家光耀门楣。对了,我的名字也是村里最好听的,不是什么狗蛋毛蛋,是请了先生起的,我叫王——”
“你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贾琰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面色平静地站起身,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如果不能改变结果,那就不要认识了。也许彼此不认识,那么在事情发生时,就不会难过。
这有点自欺欺人,可在这时候,却是最有用的方法。
但很不幸,这种最有用的方法仅仅在这一刻有用,因为在下一刻,贾琰就听到了小少年骄傲的大喊声。
“我叫王逢吉!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逢凶化吉!”
作者有话要说:
宝玉说:“唯长于年,毋短之”
翻译:只能比一年长,不可能比一年短。
李绅,其实是写“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那个诗人,但他官越来越大后,《新唐书》评价他“至务为威烈,或陷暴刻。”
第98章为求药冬荣生计
王逢吉是个开朗的小少年,虽然贾琰给了他冷脸,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回去后就喜滋滋的跟别的小伙伴吹嘘。
“嘿,我刚刚见着你们说的贾大人了,他还给我看了他写的诗,比我可差远了!他这样的都能考上,我也一定能,真的真的,哎,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都不相信我?我跟你们说,等我考上了秀才,肯定天天有地主老爷请我吃饭,”
王逢吉拍着胸脯说得乐呵,突然眼睛一瞪,怒道:“我的干草呢?谁偷了我的干草?!”
民夫们住的地方是没有床的,也没有被子,只有盖屋子时剩的大堆干草,之前天气暖和还没什么,如今日渐寒冷,干草好歹可以御寒,于是这东西便成了稀罕物。
“我拿的,怎么了?”
说话的是另一个少年,个子低低的,看起来比王逢吉还小,声音却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冰硬,少年的相貌仔细看的话,称得上俊美,只是脸上戾气过重,看着就不那么好相处。
王逢吉见是他,声气立马就矮了下去,“没,没怎么,就是,就是……冬荣,你该跟我说一声,我又不是不让你用。”
王逢吉有点怕这个叫冬荣的少年,虽然冬荣比他瘦,比他矮,但冬荣眼黑心狠手利索,很会打架。
这地方缺衣少粮,送过来吃的,用的基本都靠抢,在这种生存都要竞争的情况下,民夫们私下里自然也拉伙结派,外地的,年纪小的,后边来的,都容易受排挤,冬荣正好占全了三样,所以他的口粮时不时就被抢走,一般年纪小的抗饿也胆小,遇到这种事都不敢吭声,但冬荣是个异类,睚眦必报的很,谁抢他一口吃的,他就能玩命。
王逢吉曾亲眼目睹冬荣从一个比他还高两头的壮年手里抢回了吃的,不是因为他多厉害,而是他玩命,被打得满脸是血也不松口,被打得牙齿落地也不松口,最后能活生生从抢他东西的人的手上咬下一块肉,当时打完架,他那不哭不笑,满口血肉的样子,让人想起深山老林里的小狼崽,不寒而栗。
俗话说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自从那一战后,招惹冬荣的人便少了,而冬荣身边很快聚起了七八个跟他一样年纪小的人,因为跟在冬荣身边,起码吃食不会被抢,虽然每天被分下来的吃食仅仅是三个糠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