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已经很听话、很乖巧地到了她跟前一揖了,程素素忙避开还了一礼,然而静等着皇帝的解释。
皇帝非常的感慨,眼睛里仿佛还有点泪光:“满朝皆忠臣,只有夫人是为我们解困了。还请夫人为我细说。”
程素素瞅瞅齐王,再看看太子,皇帝解释道:“叔父是宗室长辈,我素来信重,瑛儿也该知道些是非了。”
程素素道:“那咱们,从头讲起?”她估计了一下时间,简单的讲个概要呢,还是来得及的。
皇帝道:“善。”
程素素也就老实不客气地从“发展”、“变化”说起来,皇帝与太子听得多了,都接受良好,齐王还是前番听的皇帝的转述,好在他与程素素打交道太多,理解起来也不吃力。听到最后,三人再次确认,皇室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皇帝此时又提及人才的培养,或曰,己方党羽的培养,以及立法的事情,要求程素素能否说得再详细一些。并且看了齐王一眼,嘀咕,要不是年纪不大对,情况不大对,我真要以为你是我叔亲生的,这么为我们家考虑!
齐王则看了一眼皇帝,心道,都说我命很好,怎么闹出格都有人给善后,我看你的命也很好了,这节骨眼人居然有这样的人给你出了这样的主意。齐王还是比较信任程素素的眼光的,也想听程素素说的什么。
程素素提出来了政策的延续性的问题,以及“利益捆绑”。皇帝与齐王都露出恍然的神情,太子瑛则有一半明白一半不太明白。太子受的教育里面,仁义诚信还是占了很大的一部分的,前半截说理想,说忧国忧民,说要小康大同,他都能理解。突然间急转直下,只说利益了,他有点懵。
皇帝已经在感慨了:“我已在想了,这次殿试的题目出与货殖相关,在官员里择选精明强干忠义之士。这些却都是用术,不如立下法度更有效了。”
齐王道:“难!”齐王生来天不怕地不怕,他说难的事情,那是真的难。且不说法典的制度要花什么样的功夫,想让它颁布通过,就是件麻烦的事情。皇帝虽然是“封建□□”的总头子,却也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乱命”,绝对连政事堂那一关都过不了,更不要提一大群的御史了。
程素素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迟早要做的,现在当然要规划好了。”
程素素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她仔细研究过了,现在想要“资本主义萌芽”那是纯属扯淡了。与其总是套社会形态,还不如就事论事,跳出社会形态来看、跳出她前世所学“历史”来看。既然现在已然向皇帝提过宏观调控了,那为什么不能实事求是,从现实出发呢?
现在的现实就是,皇帝都已经插手了,你还想“自由资本主义”吗?不可能的!那就抛开这些,不谈“资本主义”,只看眼前!只说眼前的“发展”。
政府扶植!只能是政府扶植的殖产兴业。无论是大型矿山的勘测开采,还是大规模的海外贸易、海外屯垦,都不可能离开政府的作用。程素素也考虑到了皇帝的顾虑,这些事情得让皇帝也放心,最放心无过于皇帝也参与其中,握在手里。所以程素素给皇帝出了个主意,虽说是家天下,但是国库是国库,皇帝的内库是皇帝的内库。内库自有一系列的人去管理,个个都带着官职、领着俸禄。如今就是从内库上做文章,以皇帝的名义牵这个头。
这样,既是国家官员,但政事堂通常是管不到,吏部也要睁只眼闭只眼,这样的一拨人,去参与到海外的贸易与拓展事务中去。同时,可以吸引一大批权贵与皇帝合伙做股东。
既有官职,行事就要有章法。就可以据此确定任职要求,行为规范,做一个简单的章程出来——这就是新法典的雏形了。尽量可能地杜绝人浮于事的官僚毛病,这个机构只有一个要求“就事论事”、“契约精神”。谢麟的理解为,法家。
朝廷上,皇帝已经在做的,就是继续穷着。不同意加税,但是又要做好对魏国的军事准备,这样必须加大财政上的压力。最后,为了钱,也会有很大一部分中间派不得不倒戈。
果然,皇帝频频点头,再次怀疑齐王是不是偷偷生了个闺女。
谢麟还记得程素素说过的“钱不值钱”的问题,当即提了出来:“钱要不值钱了,真是金钱如粪土了,粪土尚可肥田,金银有何用哉?!”
程素素心说,金银啥时也不可能真的是粪土呀!口里却说:“有更多的粮食,能养更多的人,人要吃饭、要穿衣、要花钱,就需要更多的钱。”这也是程素素感觉在现有生产力并不算很发达的时候,强行提速可行的原因,即,国内市场很大很大!可以依靠自身的动力,推动这一进程。
“只要车轮转起来!”程素素在空中画着螺旋线,“只要不停歇,就会有希望。”
齐王与皇帝对望一眼,点点头。皇帝也点点头,起身一揖到底:“谢夫人。”
程素素这回不避不让了,只是认真地说:“陛下,知易行难,陛下该谢自己。陛下,只要国家不乱,只要百姓少受些苦,就好。不必名垂青史,不必叫嚷得人人都知道要‘变法’要有‘新政’,自己心里明白就行。别树靶子,更不要把自己立成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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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易行难”不是白说的,动真格干事儿的时候,还是皇帝、谢麟这些在外面奔波的人承担着大头。
从谢府出来,皇帝又与齐王秘议良久,再亲自到了李府见了李丞相,师生又嘀咕一回。此后数月,不是召这二人进宫,就是亲自往这二人府上跑。殿试之时,出的果然是与国计民生有关的策论,并且将一篇“抑兼并”,放在案头研究到天明,无形中给不少人造成了心理压力。
其中压力最大的还要数叶宁,他采取了谢麟的建议,睁一眼闭一眼,权当自己是死人。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果然,皇帝没再为难他,但是皇帝与李丞相藕断丝连,依然给叶宁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皇帝通过行动表示,他依旧眷恋着李丞相,即是对现在的政事堂没有那么的依赖。朝上总不管喜欢揣摩圣意的人,见此情形,对叶宁、对新的政事堂的政令也不大配合了起来。
叶宁这丞相做得十分憋屈,却又不甘心就此引退——他要退了,上一个只知媚上的无耻之徒,岂不是要顺着皇帝上天?叶宁是真的不看好皇帝做这件事情。
叶宁咬牙坚持着,希望市舶司那里出一点点可以用来劝谏皇帝的纰漏。不意蔡八此生最怕的人对他讲“好好干”,蔡八像是背后站了个催命鬼,丝毫不敢懈怠,一时竟挑不出毛病来。
皇帝不断地挑动着叶宁的神经,继“崇李抑叶”之后,竟大剌剌地派员往南海经营。他既不加税,又不征发徭役,叶宁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与此同时,皇帝却又对新科进士、才入官场的新丁十分友好,并无限制之意。
君、相二人相持,魏国却不肯闲着,不时骚扰边境。此时的虞朝早非吴下阿蒙,张鸿飞、周锜之外,又陆续有年轻将领崭露头角。而北疆兵士久经沙场,也打出了经验。将有了、兵有了,就差点辎重就能反击了。
谢麟当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直接写信给了连山,让他挑动将士。又写信给王经,让他留意。王经是一个很会站队的人,接到谢麟的书信,二话没说,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请愿表,不提国恨家仇,不提建功立业,只有一人中心——历年以来,被魏国掠为奴婢的百姓不知凡几,咱们不得去解救一下吗?!
有了王经的带动,将士们日也上书、夜也上书,请求反击,一雪前耻,为战死的同袍、为枉死的百姓复仇。
此时距前张鸿飞初次告捷已过去七年了,皇帝一直不同意加税,朝野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丞相竟被这物议辖制得不能动弹。王丞相是主战派,为了战争加点税,有何不可?才一提,便被弹章给淹了。叶宁见状,也只能缩了回来。到得此时,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绝对是皇帝的阴谋!却苦于情势,不能说出口来。
叶宁也不是省油的灯,指使着门生参了襄阳侯一本,罪名是——兼并!襄阳侯莫名其妙挨了一本,一看是叶宁的门生参的,急急忙忙跑到了谢府,他不找谢麟,却找程素素哭诉:“夫人!夫人!叶相公这是要做什么呀?我们一家这么老实,一片赤诚可昭日月呀!”
他也不提自己是不是兼并了——显然是真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事情在兼并之外,不是吗?他得先知道,自己这队,没站错吧?
襄阳侯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程素素劝慰道:“稍安勿躁,此事必有说法。”
襄阳侯有这一句话便不再纠缠,抹抹眼泪,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不容易。儿女这么多,还都活下来了,怎么让儿女衣食无忧就成了一个大难题云云。程素素耐心地听他哭诉完,才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您回府之后,也不必与别人诉苦,那样反倒容易激起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