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讷还未回过神,樊宁便在他精瘦的腰上拧了一把,嗔道:“让你充英雄豪侠,牢可坐过瘾了?”
细细算来,打从那次在蓝田的分别,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未能与她这般面对面说话,终得再度相见,薛讷已全然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只顾望着樊宁,眼底满是无限的眷恋。
樊宁亦是眼眶发酸,却羞于承认自己的心意,见薛讷望着自己,桃花靥上登时泛起了红晕,心跳突突跳个不停。
忽然间,行进中的马车车轮卡上了道上的一块知情识趣的小石头,颠得车厢猛地一晃。樊宁为了给薛讷腾位还未坐稳,这一晃不打紧,令她失去重心,整个人生生跌进了薛讷怀里。
“你,你没事吧?”薛讷感受到怀里那团瘦小温暖的人儿,羞得差点打磕巴,但他更担心樊宁,忙去扶她。岂料想马车又一颠,俯仰间薛讷垂首樊宁抬眼,他的薄唇竟不偏不倚蹭上了她樱红的小嘴。
一瞬间,车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两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触电般后退一步,心虚地坐在距离对方最远的对角上,故意偏头不看对方,望向窗外,车厢里弥散着咚咚的心跳声,他们却辨不出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窘迫十足。
过了好一阵,樊宁压下心头的尴尬,没话找话道:“坐……坐了这么多天牢,也不见你脏了臭了,可是那高主事也带你洗澡去了?”
“洗什么?”薛讷似是听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意味,眉头一跳,“高敏带你沐浴去了?”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樊宁羞得几乎要钻进地缝里去,然而已经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她强作镇定道:“啊……啊,是啊,殿下信里没与你说吗?他带我去了李乾佑那骚狐狸的私宅,又让我洗澡,又给我吃东西,还给我梳头换了女装……不对,是丫鬟给我换的。反正就是那时候,他笃定说我是安定公主的。”
薛讷听这话,哪里顾得上什么狐狸黄鼠狼,公主主事的,只觉得满心酸闷不是滋味。没想到自己忙于查案之际,高敏那小子竟敢趁机接近樊宁,还生出这许许多多的事端来。
薛讷一向不爱与人争锋,面对胞弟步步紧逼,他只是忍让退却,但这世上有三件事他誓死不退,一是案件真相,二是沙场胜败,三便是樊宁。
他也顾不得樊宁是否会觉得他小性,说道:“高敏惹人生疑,你莫要与他多来往……”
樊宁一拊掌,似是对他的话颇为赞同:“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他嘴里就没一句实话。那日我无罪释放,他还想把我带回去,我拒绝了,谁知当夜回到观里便遇到了刺客追杀……”
“追杀?”薛讷一怔,“谁追杀你?可有辨明身份?”
樊宁努努嘴,神色颇为委屈,小声道:“听太子说,是右卫将军武三思的人,可能是武后派来的。”
即使薛讷对于情感再愚钝,他也一眼看出了樊宁眼底泛出的畏惧与困惑。从小长在道观,她早已习惯了没有爹娘疼爱,但又如何会不向往。
一朝被告知身世,面对的却是来父母至亲的杀意,莫说是樊宁,天下又有谁人受得了?薛讷思绪回到那日蓝田县衙的牢狱中,她曾问“薛郎会不会也有许多话想对我说”,他是多么希望此时自己能够成为她的避风港,告诉她此生有他,不必害怕。
但在这行走的马车上,充耳尽是夹道小贩的叫卖声,商讨终身大事,实在太不合时宜。薛讷犹豫着,正不知该如何宽解她,便见樊宁一脸凄然叹道:“真想见见师父,问问他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不是从武后那里抱来的。但比起这些,我更害怕他出事……”
“前几日李师父还给我传过信,就是第二次庭辩前,写着‘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这才想起去查田六的底细。依我看,李师父没事,只是不便现身,你不必太担心。”
“真的吗?”樊宁睁圆了眼睛,眨眨长睫,十足可爱,旋即转作一脸嫌弃:“我看这老头真是越发皮痒了,只顾自己逍遥,扔下这么大个烂摊子给我们。”
薛讷闻言笑道:“别这么说,兴许李师父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话间,马车驶入了东宫,过了两道门后,薛讷与樊宁下了车,徒步走向李弘书房。
见薛讷一切如故,李弘放下心来,对樊宁道:“庖厨开始做饭了,好似有才烤出来的羊肉和胡饼。”
樊宁知道李弘有话单独与薛讷说,雀跃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庖厨去了。
待樊宁走远,薛讷拱手道:“这些时日,多谢殿下照顾她。”
“嚯,你倒是谢起我来了。她多半可能是我妹妹,你不仅数度救了她,还令她沉冤昭雪,本宫谢你还来不及。说罢,想要什么恩典,但凡本宫能给的,尽管提出来,不必客气。”
薛讷笑回道:“臣不敢,樊宁本就是臣的总角之好,与她的身世无关。查明真相,不致冤屈,亦是臣当日给殿下的承诺,不求任何恩典。”
“几日不见,你倒变得牙尖嘴利了不少,难道与那高主事辩论,还让我们慎言把自己唯一的缺憾给补上了不成?说罢,可有什么新发现,也算不白让崇文馆的校书郎在食篮垫布上抄了十几日的案牍。”
说到案情,薛讷立马正了神色:“殿下,臣怀疑高主事年幼时当过逃籍。”
“哦?”李弘饶有兴趣地望着薛讷,“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