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县城内,原本的县衙衙门早已成了赖塔的指挥部,大堂内外满是进进出出的清军将官和传令兵,每个人都是满脸的紧张、脚步飞快,大堂内乱糟糟的悬挂着各种地图和布防图,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
赖塔在大堂中焦躁地踱步,脚下是铺满灰尘和散乱文牍的青砖地。每一次沉重的脚步,都伴随着头顶梁木上簌簌落下的灰土——那是明军持续不断的炮击,如同永不疲倦的雷霆巨锤,反复砸在清军的防线和每一个守军的心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透过厚厚的墙壁传来,沉闷而压抑,脚下的地面在持续地微微颤抖,桌案上的茶杯早已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震耳欲聋的炮声,刚开始时还算是声声分明,但很快便混成一片,如同山崩地裂,响振天地,赖塔身处这建德城内,只感觉山岳皆动、大野晦冥,双耳填满了隆隆的炮声,将其他所有嘈杂的声响统统挤了出去。
这是赖塔从军以来所前所未见的庞大炮群轰鸣,数百门重炮、臼炮,还有无数的中型火炮,发出震天动地的雷鸣,一刻不断的用炮弹洗刷着清军的阵地,甚至直接用炮弹和开花弹编织的火力网把清军各处阵地切得七零八碎。
清军诸兵团之中,火炮数量最多的,是有戴梓统管江南各处炮坊工坊,又靠近两口通商口岸、可以直接和红毛番等蕃人买卖火器的杰书所部,单论火炮数量,甚至还多过红营的炮队,其次便是赖塔手下这支原本安亲王岳乐所统帅的兵团,他们在袁州分宜之战中吃过大亏,自然也是想尽办法的采购装备火炮,用以和红营抗衡。
但自鄱阳湖退兵以来,赖塔为了甩掉红营的追兵,一路抛弃了大量地迟钝缓慢的辎重装备,其中就有不少红夷重炮,结果红营的追兵没甩掉,大量地重炮、弹药却落在了红营的手里,如今恐怕就有不少被红营的炮队操作着,向他们倾泻着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炮弹和开花弹。
而且红营的炮队还很灵活,装备了新式炮架炮车的红营炮队,能够快速布置和转移,打上几炮就能迅速收拾火炮沿着战壕转移,新式的炮车大大减轻了整炮的重量,即便是沉重的红夷重炮,也不需要时时刻刻用骡马牛畜拖拽,小范围的转移,直接找一群壮汉牵引拖拽即可。
而清军的火炮却大多布置在各处堡寨的固定炮架之上,根本没法挪动,红夷重炮还需要打桩固定,就算拆了桩子,想要挪动炮车也不是少量人力就能办到的,在红营的炮口下,几乎就成了固定的靶子。
而建德一线的防御设施,周培公筹备修建之时袁州之战都没有过去多久,大多还是按照以往防御实心铁弹和少量开花弹的经验所构筑的,面对红营大量地开花弹的洗刷,几乎发挥不了什么防御效果,甚至有清军的炮位直接被开花弹的爆炸震塌的情况发生。
炮比人少、比人笨重,炮手素质也远远比不上别人,防御工事又发挥不了什么效果,又怎么可能不被红营如同壮汉殴打婴儿一般压着打呢?赖塔是名宿将,对此心知肚明,加之如今军中这般疲惫的状态,让他都感觉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悬崖边。
就在此时,一个浑身烟尘、衣甲破损、脸上带着一道新鲜血痕的清军将领在几个戈什哈的扶持下踉跄着冲进这座指挥所,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凄厉的出声喊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大将军,不好了,尧渡镇。。。。。。失守了!”
“什么?”赖塔猛地停步,如同被重锤击中,眼睛瞬间瞪圆,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名报信的清军将领:“开战至今不过三个时辰,尧渡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丢了?喀斯赖手里有六千多人马,围绕尧渡镇那么多炮台、堡寨、石垒,依托工事至少也能坚持五六日,这怎么刚开战不到一日就丢了?喀斯赖是干什么吃的?”
“回大将军,佐领。。。。。。佐领大人被红营贼寇的炮炸死了!”那名清军将领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红营贼寇的炮……太密了!太准了!跟冰雹似的砸下来!咱们的炮垒刚打两炮就被他们盯上,几发开花弹下来……全哑了!石垒炮台被他们的红夷大炮轰得跟烂豆腐一样!兄弟们躲在工事里,那开花弹就追着咱们工事炸啊!死伤惨重啊!”
“大将军,不是弟兄们不努力,佐领大人在红营第一轮炮击之时,就被一发开花弹砸在头上,整个工事都塌了下来,佐领大人也给埋在里头,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但弟兄们还有坚守的决心,赖其斯大人接手了指挥,咱们是一心守着大将军您的军令,准备坚守到底!”
“可红营贼寇。。。。。。。速度太快了。。。。。。。。。他们的炮击还没停,他们的步兵就冲了上来,咱们许多弟兄还躲在战壕里头,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就已经冲到了眼前,驻守尧渡镇的弟兄们是措手不及,完全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只能各自为战。”
“红营贼寇还带了大量地炸药包,把那些没被炮火摧毁的炮台石垒都给炸毁,咱们根本拦不住,赖其斯大人也战死了,弟兄们死伤无数,剩下的全都垮了,奴才也只能逃回城里来,向大将军报信啊。。。。。。。”
那名将领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着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赖塔的惩处,还是因为死里逃生的后怕,赖塔咬着牙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满身血火的这名清军将领,心里头填满了怒火,却也清楚他们已经尽了全力,到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摆了摆手:“你。。。。。。先下去休息吧,等会本将再给你新的命令!”
那名将领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爬起身来跟着一名戈什哈离开,赖塔走了两步来到自己的黄花梨交椅前,双腿一软便瘫软在椅子上,嘴里喃喃念着:“三个时辰。。。。。。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