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栋像是从法国小岛空运来的城堡一样的豪宅前,又惊又叹,忍不住问苏烈:“你家开酒店吗?”他淡淡地说:“不是酒店。”很不以为意。我跟着他踏上一段通往豪宅的草坪,细嫩得像是毛毯一样的草坪,生怕踩重了。草坪一边用巨大的鹅卵石铺成一条小岔道,通往养着天鹅的人工湖,很久之后看地理杂志才知道我踩过的石头是从新疆额尔齐斯河人工挖来的。
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制服的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来迎接我们,我在后面很没出息地小声问苏烈:“你爸?”
“管家。”他淡淡答道。我又吓了一跳。
夕阳沉在山腰上,把天空照得好像披了一层紫金外衣般妖娆。我跟在苏烈身后,走进那栋让我一阵头晕目眩的豪宅,穿过铺着柔软地毯的原石地板,像参观博物馆一样仰望巨大的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罗马柱子,有种置身在巴黎圣母院的感觉。屋子里的布置颇具皇家风格,好像里面住了一位老伯爵似的,大厅宽敞得可以代替春晚会场,高悬顶上的巨大水晶灯,看一眼都叫人闪花眼。我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赞叹,这简直是现实版的唐顿庄园。
管家跟在苏烈后面,跟他报告:“公子,老太爷在书房休息,他说晚饭之前别打扰他。”
苏烈停下脚步,往左边门开了一条缝的书房望去,问:“他是不是又在看那些老照片?”
管家点点头。我听一个大老爷们儿叫苏烈“公子”已经惊掉下巴,立刻给自己脑袋来了一掌,确认自己没有做梦。都iPhone5的时代了,还有这股子封建余孽。我边愤愤不平边用手机拍照,想作为证据让麦莉看看造物者多么不公平。没想到才拍了一张,管家马上上来制止我。
“小姐,对不起,不能拍照。”高大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地说。
什么?不能拍照?这里是大英博物馆还是卢浮宫啊?苏烈回过头,歪着嘴对我说:“你还是把照片删了吧,你知道这座房子周围有多少保镖吗?”他伸出一只手掌。
“五个?”我脱口问。还有保镖,真是了不起。
“五十个,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有没有这么夸张,是国家秘密基地还是金库啊?看到苏烈嘴角嘲弄的笑容后,我知道他只是在唬我而已。也许有钱人都特别看重隐私,现在网络人肉搜索太强大,随便发一张照片都能被扒出祖宗八代。苏烈家这种级别,也许天涯上早有人开帖刷屏了,标题类似“来八一八我那神秘邻居的私人高尔夫球场”。
我不情不愿地在管家的注视下把手机里的相片删了。接二连三地遭到贫富差距刺激后,我终于明白苏烈为什么一定要叫我跟他回家,没有比这种不露痕迹的炫富更打击人了。我好像黛玉初进贾府,小心谨慎地走路,不同的是黛玉心细如针,我粗手大脚,害怕一个不小心磕坏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恨不得自己前后左右都长出眼睛,或像《怪兽电力公司》的大眼仔一样有一只大眼睛。
“明叔,我妈今晚的会议取消没?”苏烈停下问管家。
“是的公子,夫人特地为今天的晚宴取消了会议。”
苏烈停了管家报告后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很细微,但我还是听到了。
“芸珠什么时候到?”他又问。
“芸珠小姐说画廊里还有事,她尽量在晚宴前回来。”
我记得麦莉和我说过,周芸珠是苏烈父母收养的养女,按理说苏烈应该叫她姐姐,可是他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可想而知他有多不愿承认周芸珠“姐姐”的身份。“晚宴”两个字从管家先生口里说出来,含金量都不一样了,显得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换作我嘴里说出来,我要去参加某某晚宴,顶多是去参加我爸单位的年终晚会,站着和大妈们抢食分量少得不能再少的自助寿司。
苏烈站在扶梯边,指着我对明叔说:“你叫几个女佣带她去更衣室,找件适合她的晚宴服,给她打扮一下,尽量……”他停顿一下,想着什么词汇,“尽量让她看起来像女的。”说完便走上楼去。
“喂,什么叫尽量像女的啊?我本来就是女的好不好?”我站在下面,朝他喊道,对他的背影投去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请跟我来。”明叔说。他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房子大得像迷宫,不一会儿我就转得晕头转向,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穿着佣人装的女人把我带进一间香气扑鼻的房间。改造的过程对我来说就像做乱七八糟的梦一样,醒来全忘了,依稀记得自己被几个人围着,不停地往我身上套衣服,往脸上抹胭脂水粉,直到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个《西游记》里的妖精一样,我从椅子上直接吓得蹦起来。
镜子里的那还是我吗?一件白色裸肩拖地长裙,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大波浪卷发,不伦不类地戴在头上,看起来像患有公主病的巨人。我对几个围着我不停“施魔法”的女佣说:“别别别,你们快把我变回来,我喘不过气。”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女佣们为难的表情下把假发扯下来。几个人追着我在房子里玩猫鼠游戏。
见我十分不配合,有人叫来了管家明叔。明叔像定海神针似的,往门口一站整间屋子都静下了。他笑得很官方,对几个女佣说:“让客人小姐挑自己满意的,不要为难她。”
我听见明叔那么说,投去感激的目光。我知道我今天到这里就是被折磨来的,早有心理准备,转念一想,如果我随便挑自己适合的穿,也许苏烈更不会放过我,想象不出他又会出什么难题给我,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倒不如就顺了苏烈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
我重新戴上假发套,穿着高级定制的拖地长裙,戴着一条亮瞎眼的项链,由于裙子紧裹臀部,导致我走路时同手同脚,女佣们都在笑。老实说,苏烈家里的衣服品位不差,不难看,就是穿在我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用麦莉的话说,我穿西装都比穿礼服裙来得引人注目,谁让我是有着一颗爷们儿心的“叔女”。
“叔女”定律之一: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叔看到我重新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露出程式化的绅士笑容,说:“夫人已经回来了,芸珠小姐和她的朋友也快到了,少爷让您去大厅等候,他一会儿下来。”
我被人带去大厅,像根筷子一样杵在开放式的接待室里,看到外面有条美丽的长廊,里面种着美丽的盆栽,地灯照亮边沿,顶上的白色灯光散发着毛茸茸的光晕。整个巨大的花园在眼前铺展开去,在一盏盏地灯中,一草一木皆如梦如幻。我往长廊走去,一直走到长廊尽头,望着童话中才有的景色出神,神游太空。
几分钟后,看到芸珠和钟斯宇说说笑笑从花园草坪道上走过来时,我彻底石化。
钟斯宇和芸珠亲密地牵着手,小声地交谈,芸珠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他们像居住在花园王国里的花仙子和花皇子,突然化为人出现。他们看到改头换面的我站在长亭形状的接待室里,却没有马上认出我,只是微微地把眼神往我这边瞥了一眼,又继续谈笑,往大厅的方向走。
他们从我身边轻快地走过时,我的眼泪在眼中打转,僵硬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个白痴,那一刻真是恨死自己了。我望着他们般配的背影,心里被浇了一股浓稠的忧愁。
快进大厅时,钟斯宇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往我的方向看。
“怎么了?”芸珠也停下问他。
钟斯宇松开芸珠的手,朝我走来:“林麒?”
糟了糟了,我慌忙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使劲儿恢复心平气和,太丢脸了,我不能这样见钟斯宇,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该怎么想我?我该怎么办?
“林麒,你怎么在这里?”钟斯宇的声音已经距离我很近很近。我穿着一身累赘的长裙,逃也没法逃,只能转过身去,僵硬地朝他笑。他和芸珠一瞬间都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