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抬起身子吻住了他的唇。他一惊之下,就被她侵入,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好苦,苦得有些疼痛,像含了满口的冰的渣滓,咽不下,吐不出,只有忍耐,只有永远的忍耐。她的手抓紧了他的衣襟,她的吻从起初的孤勇渐渐变得小心了,他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她这是蓦然清醒过来、便晓得慌张了么?
迷蒙的血色渐褪,她睁着眼睛与他对视,却惹出他情不自禁的笑:“你别瞧着我。”
她又不明白了,亲吻的时候若不能看着他,那亲吻还有什么意义?他叹口气,捧住她的脸,道:“闭眼。”
她只好闭上眼。
然后他的唇轻轻地、在她唇上一点。
像是一片雪花在冬夜里飘落,转瞬即融,她还没来得及去感觉,它就已经消失了。
睁开眼,他仍旧是笑盈盈的:“好好休息吧,我……我不会碰你的。”
他倾身吹灭了烛火。黑暗中,他的声音很轻柔,宛如是送她进入梦境里去的春风:“这可是我们第一回同床共枕,你睡得着么?”
没有回答。他感到舌下被自己咬出的伤痕在隐隐地发痛,可又含着亲吻的余香。“今日是要多谢柳将军,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他自顾自地说着,自顾自地笑,“他给我换了弓,我便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无论如何我都要搏一把。”他一手撑起身子来,挡住了窗外的月光,“你怨我不怨,阿寄?”
她摇了摇头。他没有看见,仍是笑道:“阿寄,我总有一天会害了你的。”
她抿着唇侧过头去,仿佛是不爱听他这样的话。
“我以前便害过不少人了。”他笑着低声道,“只要是接近我的人,同情我的人,对我好的人……他们最后都死了,死得很惨。也许只有你,九年了……你明明是安然无恙的,今日却终于被我拖了下来。然后,我立刻就后悔了。”
她的肩膀猝然一颤,他以为她要哭,她却只是深呼吸了一下。
他于是也只有笑一笑。后悔也许是这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他早已习惯了对所有的世事无奈都报以一笑。
他不知道这样的笑和这样的后悔对她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阿寄,我没有想到你是阮太傅的女儿,我若早知道了……”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她安静地等着,等着,直到他抓着她的手闭目睡去,直到帐外天色渐明,她等了一夜。
秋夜的风清寒入骨,两个人的体温挨在一起,似乎也并没有好一些。
这是大晟朝始国十二年七月初五的夜。
七月初六,荆州传来羽檄急报,扰境三年多的乱民在流亡的顾氏宗党的带领下正式起事宣讨逆贼郑嵩,并称长安城中的安乐公非真天子,拥戴前朝南皮侯嗣子顾真为帝,麾下号称五十万人,兵锋直指长安。
与此同时,鲜卑人竟不待和谈,再次从并州南下!
七月初六的中午,日头极烈的时分,大怒的郑嵩仓促回銮,同时下令将整个鲜卑使团磔刑示众,悬尸东市。
“南皮侯,那个南皮侯是什么人?!”宣室殿里,郑嵩气得掀翻了御案,“朕原以为荆扬的孙望、袁琴那些乱党不过是几个农人,这回倒好,拉出来一个天潢贵胄不说,还串通了鲜卑人!”
殿下文武分列,文臣们无不战战兢兢,面面相觑,推搡了好一会儿,才由宗正站出来道:“臣斗胆,回陛下,那个、那个南皮侯,原就是个、是个农人……他大概祖上确是靖朝的宗室南皮侯,传到他这一代,爵位既废,田宅也卖了个净尽,不知怎的,就和乱党勾搭上了……”
郑嵩气极反笑:“竟是这样?!前朝的宗室枝枝蔓蔓数十百人,难道每个人都要起来反一次?!说来说去,最听话的反而是安乐公了?!”
“陛下高瞻远瞩,有安乐公在,也不必怕他一个南皮侯。”太史令捋着胡子道,“臣以为,此时正当传告天下,顾氏如有真龙,也只有安乐公而已,而安乐公的天命,早已传于陛下了!”
郑嵩的手在发抖,约莫是老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朕会找安乐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