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看她的神容,却仍然是不苟言笑的,她大约还在生气吧?
他带着她到胡床上坐下,放开了手。
她抬起眼看他,轻声问:“你……你不坐?”
他笑了笑,“不了。”
她低下头,片刻道:“小十……抱歉。”
他的手指尖猝然一颤,被他握紧了掩藏在袖子里。他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这些日子以来,我想了很多……想日后我们带着孩子,要如何是好。”她慢慢地、一字一句斟酌着道,“小十,你当真愿意当这个皇帝么?”
他仍是笑:“你这话可问得奇怪。”
阿寄低声道:“我看你并不愿意罢。”
顾拾挑了挑眉。
阿寄低着头,安静地道:“小十,我……我明白你那样做,一定有苦衷……”
“你明白?”顾拾突然道,“你明白的话,怎还要同我怄气,好不容易会说话了却还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让我……让我心神不宁?”
他的声音很强硬,眼神却很脆弱。
阿寄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皱了衣衫,“我……我……”她一着急,便好像发不出声音,心中又袭上来熟悉的恐惧,“我不……”
顾拾盯着她的神情,“你怎么了?”
她拼命摇头,“我不是……我想……”喉头发哑,之后的话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慌乱极了,双手掩住了嘴,想自己该不会又要哑了吧?这样一想,便觉眼前都是一片黑暗,愈是着急便愈是出错……
“阿寄?阿寄!”顾拾一把抓下她的手,蹲下身来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看着我,你不要急,好好地说……”他的声音慢了下来,“是我不好,我不想逼你。我只是……”
阿寄仓促抬眼,便对上他那双幽湛的桃花眼。他掩了神色,对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阿寄,我知道这样做有风险,我也知道这样做会苦了百姓,可是阿寄,我没有别的法子。我不能寄希望于柳岑或钟嶙突然变成分文不取的圣人,对不对?”
阿寄缓缓地倾身过去,将头抵在他的肩窝,他抬起手,慢慢地抚过她的发髻。
“我只是害怕,”她终于能完好地发出声音,闷闷地响在他的心脏上方,“害怕你被千夫所指,成为史笔下的罪人……”
他笑了。
“书里有句话不是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男人的笑声清朗,甚至还有些愉悦,“他们若当真恨透了我,我便正好让位,给我们的孩子当皇帝,好不好?”
这话说得很无赖,明显是逗她的,她却心尖一颤。
“小十,我此番来,是要同你商量一件事。”她攥紧了他的衣襟,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低低地开了口,“前朝的秦贵人,你还记不记得?她跟我说过,孝冲皇帝,曾经留下了一脉子嗣……”
她停顿了一下,他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还很平稳。
“当初秦贵人将那母子俩赶出了雒阳城,他们最初安顿在北邙山下;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他们会不会搬了地方——秦贵人托付了我,去照看一下他们。”
“小十,如今有了孩子,过去我不曾考虑过的一些事情,就都逼到眼前了。若是你当真有野心光复天下,那孝冲皇帝的遗胤如何对待……你要想清楚。”
她直起身子,双眸澄亮,光影交错其中,仿佛沉淀着黑玉,“当然,若你并不想当皇帝,那也可以劝一劝他……”
“如果他只是个放羊的农人怎么办?”顾拾突然道。
她一怔。
“我是不是也要像袁琴一样去骗他,让他来做这个皇帝?”
顾拾看着她的表情,笑了一笑,放柔了声音:“也罢,那些事毕竟还很远——我们便一起去找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