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轱辘驶回王府,好在这马车,外观十分普通,一未缀着贵重的玉饰,二未挂着显眼的王府玉牌。
是以,即便他日日都来接她,同窗便是有疑,也只当她是个商户小女。
小猫团子不由分说就钻进了陆温的怀里,她抚着面前一团绵软的云朵,不满的扫他一眼:
“不是说好了,在崇文馆前,你不能暴露我的身份么?”
谢行湛不服,反问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们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为什么不能说出去?”
他都快气死了,分明名分有了,女儿也有了,多么和谐的一家三口,为什么每次在崇文馆面前,就像偷情一样?
虽然他坦荡,磊落,但夫君被称表哥,就像是,就像是他很拿不出手一样!
她怔了怔,思绪飘散如飞絮。
不想被发现的原因,有很多。
不想被三殿下知道,她言而无信,怯懦无能,是个背信弃义的女人。
向他承诺了爱,又毁了约,转头与旁人恩爱。
也不想被升作星穹的父母外祖父知道,自己日日与敌为伍,鸳鸯情深。
三殿下的恩是恩,谢昭雪的恩,也是恩。
在汝阳军营昏睡的那三日,她这一生,最为胆战心惊的梦境,莫过于此。
她梦见他,面容枯槁,身形削瘦,仰躺在雪地上,任由自己的血液流尽,与融融轻雪,一同化作绵绵溪流,流淌入了洛河。
而后,他的四肢,头颅,分别被拴在五辆马车上,马儿嘶鸣一声,向前奔去,他本就孱弱的身体,被活生生撕裂开来。
而后,早就精心饲养的狼群,扑拥而上,露出尖锐的爪牙,啃噬着他的残肢,他的断腿。
雪地血肉淋漓,而他,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醒来时,她满头大汗。
她当下便做了决定,不能为报一人之恩,就忘却自己这条命,是怎么被他从阎王殿里救了回来的。
救命之恩,终究是比脱籍之恩更重。
她想,谢昭雪身边,就只有她了,若连她也不要他,他会一直沉闷下去,最终走向梦中的结局。
她顿了良久,终于垂着眼,轻声道:“好。”
她分明说了好,他却慌了神,脸上并未洋溢出笑容,反而神色紧张的问她:“云儿,我又……又说错话了吗?”
陆温想起那个梦,心头一时沉闷无比,别过脸去,不想回答。
他神色一暗,只以为是自己的贪心惹怒了她:“以后……我再也不提这事了,好么?”
她听得他如此小心翼翼的语气,鼻尖微微泛着酸,柔声安抚着他:
“昭雪哥哥,我说好,是说,明日我就去告诉林姑娘,我就是你的妻,明媒正娶的妻,堂堂正正的妻。”
他怔了怔,望着陆温,咬着唇,神色几经变幻,又几番欲言又止。
半晌,马车缓缓停下,陆温掀起帘子,见王府已至,正欲下车,被他攥紧了手腕。
他逆着朦胧的光影,一片金灿灿的晖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眼底阴霾却浓郁又沉重。
“是……是因为一年之期吗?”
陆温怔了半晌,呆呆的望着眼前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嫁给他,十月怀胎,承担起生儿育女的责任,只是想还报他的第二个条件么?
她慢慢清醒过来,深深望了他一眼,神情已经恢复平静:
“是。”
她没有错过他眼里那一霎的自嘲,甩开他的手,径自入了府门。
一年之期,好一个一年之期。
轻飘飘的一句是,不仅仅搅动着他的心,也撕扯着她的。
但她不愿辩解,更不想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