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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官难断(第1页)

法院在尧舜时期就是一根架在木桩上的横木,称为诽谤木,黎民百姓谁有了冤情,都可以站在诽谤木下任意陈述。后来到了商周时期法院改成了两块大石头,肺石和嘉石。需要打官司的人站在肺石上陈述冤情,准人负责断案。犯了罪的人站在嘉石上接受谴责、暴晒、鞭笞等各种惩罚。法官那时候叫做准人,这个名称很耐人寻味。准,本意是不倾斜。准人,就是掌握公平的人。后来随着历史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准人变成了没准的人。

如今的法院,高大威严的审判大楼犹如巍峨的宫殿,比过去的衙门气派多了。进法院找人就像探监,必须先请门岗保安联系约见对象,对方出来把你接进去。进了大楼,一道一道的玻璃门,都设置了密码,没有专用的磁卡寸步难行。

王玉民把严加良等人接进了一间没有门牌的办公室,倒茶落座之后,严加良开门见山说道:“王庭长,咱们都是干这行的,就别绕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想了解一下你的看法,或者干脆这么说,你觉得你大嫂被杀害,谁最可能是凶手。”

王玉民人长得挺精干,笑一笑说:“纠正一下,本人早不是庭长了,现在是普通法官。”

严加良想起以前王玉民门牌上写的是“庭长室”,现在牌子不见了,心里正纳闷,便问道:“哦,怎么回事?”

王玉民劝几人喝茶,接着说道:“也没什么,我被撤职了。”

三人对望一眼。

严加良道:“与本案无关的话,咱们以后再说吧,现在只说案情。”

王玉民笑道:“我说的就是案情。”

严加良困惑地看着王玉民:“哦?”

王玉民解释道:“本来我不想说这事,思来想去,早晚也得说,索性就提前告诉你们吧。”

三个人一愣,互相对望一眼,心里同时在想:莫非凶手就是王玉民!

王玉民接着讲道:“我之所以被撤掉庭长职务,就是因为我大嫂闹的。这话从何说起呢,还是从我大嫂的为人说吧。”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对待外人非常客气,非常慷慨,非常宽容,在外边落下一个厚道友善的好名声。可是一回到家里,就像换了一个人,看谁都不顺眼,跟谁说话都呛着说,拧着理说,摔筷子砸碗,踢桌子踹板凳,让家人们一天到晚心里不痛快。其尖酸刻薄,其恶毒混账,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

曾经有一个男子,在村里是有名的好人实在人,可是在老婆孩子面前却是另一副嘴脸。老婆让他出去挣钱,他嫌天热。让他在家看孩子,他嫌麻烦。老婆话说轻了不管用,话说重了换来两个嘴巴子。老婆做好饭喊他吃饭,他过来一脚把饭锅踢翻了。他买回来一个西瓜,自已一个人吃,让老婆孩子在一边看着。一家人出门,他开上车独自先走了,不让老婆孩子坐车。凡此种种,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杨新利大体上属于这种人,但不完全一样,起码她对老公和两个孩子也还不错。可是对于家里其他人,就一言难尽了。特别是虐待公婆,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种虐待又不同于我们惯常理解的那种虐待。说到虐待,人们容易理解成殴打,谩骂,不给饭吃,不给治病。杨新利的虐待不是这样,她的施虐手段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公公小名叫皮墩儿,杨新利便故意当着公婆的面坐在皮墩儿上,说这个皮墩儿不赖,或者说那个皮墩儿不顺眼,或者喊孩子把那个皮墩儿给我搬过来,抑或是把这个破皮墩儿给我扔出去。婆婆名叫桂花,她故意说这棵树上的桂花真难闻,拿个簸箕把桂花丢进茅坑去!或者说去拿杆子把桂花打下来!

婆婆要去女儿家小住,随身带了几斤水果。杨新利便冷嘲热讽说,带那么点够吗,亲闺女呢,还是多带点吧,扛一棵苹果树得了。

又如,婆婆夸谁家的媳妇怎么怎么孝敬老人,杨新利马上拉下脸说,你这意思是我不孝顺了?我怎么不孝顺了?我哪儿亏着你了?饿着你了还是渴着你了?热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你觉得人家好是吧,那你怎么不去跟人家住!去吧去吧,看人家要不要你这扫帚星!

婆婆吃不消她那厉害的嘴巴子,吓得慌忙说我走我走,我不和你争执。杨新利不依不饶,你走?你往哪里走?嫌这家里地方小是不是?盛不下你了还是咋地?你当自已是多大的神圣还是咋地!那就让你儿子给你盖一座大庙把你供起来!

婆婆年轻时曾处过一个对象,由于种种原因没能成亲。杨新利作为晚辈,本应该在老人面前避讳此事,可这婆娘偏不,她偏要当着二老的面说“那个老头”。那个老头长得真帅,那个老头混得多好,那个老头看着就有福气。甚至有一次对婆婆说,等公公死了,你就把那个老头招过来,给我做上门女婿得了。气得公公拿棍子来打她,不料反被她夺下棍子,在公公脑袋上敲了一下子。

二老气不过,把这事告诉了儿子王金民。王金民窝着一肚子火来找老婆,可这杨新利马上变成满脸困惑满腹冤屈的样子,你说的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什么,我惹老人生气了?哎呀呀,天地良心,你和我过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爹娘这是怎么了?我想起来了,上次他们去你姐姐家住了一段,回来就变脸了。不用说,肯定是你姐姐背后嚼舌根子。唉,你常年在外打工,可怜我一个娘们家家的,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给你们一家当牛做马,到头来我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我图的什么呀!

杨新利坐在地下嚎啕大哭。王金民耳根子软,不辨真伪,转而认为媳妇受了委屈,开始抱怨起爹娘来。

骗过了老公,开始对公婆变本加厉。公婆过生日,亲戚朋友送来的牛奶饮料鸡蛋瓜果,杨新利都要拿走。公婆冬天取暖的暖气,被她限制了最高温度和采暖时限。公婆做饭使用的天然气,被她限制了数量。尤其是,公婆的农村社保卡,也被她强行收走了,理由是二老的养老金必须由她管。王金民为此质问过她,她装作言辞恳切的样子说,二老一把年纪了,万一忘记了密码怎么办?没听说吗,古路营村一个退休干部忘了密码,六十多万存款到死也没取出来。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他们好。他们需要花钱我随时给他们支,都是自家人,难道还信不过我?王金民听了深以为然,还认为媳妇考虑周到。

两位老人被剥夺了养老金支配权,连平时买点油盐酱醋的自由也没有了,哪里受得了,对小儿子王玉民大倒苦水。王玉民对嫂子的做法早有不满,但作为小叔子,为了维护家庭和睦,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爹娘被欺负到这地步,他不能不站出来了。

王玉民心想,以前嫂子和王浩他爹打架,打破了对方的脑袋,自已曾暗中给派出所所长递过话,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冤案,算是给嫂子撑过腰帮过忙,嫂子一定给自已这个民事庭庭长面子。可是,王玉民想错了,他太高估自已了。杨新利根本不买他的账,说你们两口子都是国家干部,庭长的庭长,老师的老师,难道还跟我们贫下中农争这点小钱?丢不丢人,要不要脸!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

王玉民强压怒火说并不是我要花这个钱,这是老人的养老钱,应该交给他们自已掌管。杨新利说你的目的还不是把钱放在你爹娘手里,你自已花起来方便。亏你们还是公家人大干部,这点蝇头小利也看得上。哼,真叫我瞧不起你们。

王玉民生气了,说我啥时候花过老人的钱,只有我给老人的道理,我哪能向老人伸手。杨新利歪着鼻子说装什么装,当我不知道,去年暑假你女儿在镇卫生院看病输液,不是你爹掏的钱是谁?王玉民说去年暑假我女儿住在村里,临时生病住院,的确是我爹垫付的医疗费,可是后来我又如数还给了我爹。杨新利说我只看见你爹掏钱了,没看见你还钱。

说过来说过去,杨新利横竖不还给老人社保卡。

王玉民采用农村传统办法,请本家上了年纪的大辈来说和。杨新利见大辈开了口,立即和颜悦色笑脸相迎,二话不说答应了。可等大辈一走,杨新利又换成一副凶脸孔,事情还是办不成。一来二去,谁都不愿意过问这件事了。

王玉民真急了,自已身为法官,岂能让爹娘受这个窝囊气!他让爹娘起诉杨新利,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已利益。爹娘听说要跟儿媳妇打官司,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儿媳妇的背后是自已的儿子,还有自已的亲孙子亲孙女。这事要是传开了,一家三代人脸上无光。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无论如何不能办。

王玉民为难了,这事可咋办。一位在社保局当副局长的同学听说这事,给王玉民出主意说这个好办,把原来的卡号挂失,重新补办一个不就得了。

这个办法好!

办法的确不错,新卡很快办下来了,可杨新利不干了,开始对王玉民发起猛烈攻击。那婆娘三天两头找小叔子闹腾,堵在法院门口,拉起横幅声讨小叔子的种种罪行。当然,所谓的罪行大都是莫须有。杨新利还拦轿喊冤,跪在法院院长的车前不让走,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说王玉民不念骨肉之情,欺负他的亲嫂子,歧视他的亲侄儿。贪得无厌,与群众争夺利益。徇私枉法,利用职权给派出所所长打招呼,制造冤案。到此时,小叔子帮她办的那件不法之事,反倒成了她攻击小叔子的铁证。法院院长不胜其扰,为避免影响工作,撤了王玉民的庭长职务,说身为法官连自已家庭的事务都处理不好,怎么管别人家的事。

王玉民的老爹听说后一气之下上了吊,幸亏发现及时给救活了。不过从此患了脑血栓,生活自理都困难。王玉民他娘也有了焦虑症,一天到晚心惊肉跳。

末了王玉民说:“我实在忍无可忍,就买了这把锤子。”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崭新的羊角锤,重重地拍在桌上。

三名警察吃惊地看着羊角锤和王玉民。

严加良鼓着眼睛:“王庭长,你不会告诉我你是个杀人犯吧?”

王玉民苦笑一声:“唉,自古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真到了关键时刻我才体会到文人的无用。不要说杀人,就算拿着这把锤子回村的勇气我都没有。文人,真是窝囊死了。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已是一个黑社会,让那婆娘也尝尝被砸破脑袋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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