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梧宫近日成了九重天最为忙碌的所在。太子夜华日常处理政务时,这里也是进进出出的繁忙光景,然这几日的忙碌确是前所未有,便是之前为迎娶白浅上神筹备婚礼时亦难企及。老天君难得动作麻利了一回,在战事取胜诸事落定的第三日便召开大朝,宣布禅让天君之位,由太子夜华即位。因着这场战事帝君也是出了力的,且考虑到太子登基的威望,天君事先特意拜请帝君莅临朝会,在宣布禅位后还让帝君适时的称赞了夜华几句,殷殷舐犊之情连司命都忍不住心下赞叹,暗道下回给哪位大人物安排命格的时候定要借鉴借鉴。
十四万岁高龄的白浅上神向来过的是悠闲散漫的日子,最反感繁琐礼仪,然而这一回,关系到她的夫君,也关乎她这个青丘历史上第一位天后,夜华与青丘的面子事大,她再懒,也晓得难逃这一堆又一堆的细致安排。好在有凤九在,虽然和她一样不是有耐心应付这些的性子,却难得的,在乍一飞升后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总要找些事做,便当仁不让的做了她姑姑的总揽跟班。
只是这一跟,跟的她苦不堪言。
虽然小时候她就是跟在四叔姑姑身后的小跟班,但那时做的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挨打的混账事,可谓痛并快乐着,同今日这般千头万绪,繁琐到不能再繁琐的登基大典一众事宜比,是何等恣意快活的时光。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这么多条条框框的讲究,连走了多少步都要讲究,她们姑侄俩每天都要对着这些讲究唉声叹气一番。有天她撑着浆糊一般的脑子回到太晨宫,忍不住对着帝君大吐特吐苦水,埋怨东华竟将登基大典弄的如此复杂,繁文缛节能写满整个太晨宫!东华淡淡的品了口茶,淡淡看了眼敞阔的庭院,淡淡道:“我登天地共主之位那会儿其实没什么特别讲究的礼仪,只是后来历任天君都会在继任礼上加上个把条,现在的天君我记得当时说要气派些,着人加了二百八十六条,讲究自然也就多了。”
凤九刚到嗓子眼儿的一口茶水一个没稳住,尽数喷了出去。东华拿着帕子边替她擦嘴角,边轻拍后背帮她顺气。凤九有些艰难的抬头看他,眉心拧着结问道:“这么多你也准了?”
东华挑了挑眉,“受累的又不是我,”想了想,又道:“不过从前一个人坐在上面看他们折腾也是无聊的紧,这回有你在,想来不至于太无聊。”
凤九颇有些心疼的看了东华一眼,今日和姑姑粗略估计了一下典礼的时间,没有三五个时辰是走不完的,此等场合必须出席的东华帝君孤零零的坐在高位上,不无聊才怪。她抬手摸了摸东华的脸颊,一脸柔情的安抚道:“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无聊的。”
东华眼角闪过一抹笑意,将她往怀中带了带,“若是觉得累就不必去洗梧宫了,我带你回碧海苍灵住几日。”
凤九展颜一笑,捋着他鬓边的一缕银发道:“毕竟是姑姑的事,帮她也是应当。还好登基女君时流程简单的很,要不我一准要撂挑子。等大典结束后,我们就回家。”
自她口中说出“家”这个字向来于东华是不同的。他紧了紧抱着凤九的手臂,点头轻声道:“好,等这些事都结束了,我们便回家。”凤九满足的闭上眼睛“嗯”了一声,未见东华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春夜不知晓梦寒,黄裳一曲念谁安。
与九重天的热闹忙碌不同,西海最近静的有些异乎寻常。
说来也难怪,这场战事算是因瑶溪而起。不止如此,她还和乌灏一起被帝君丢进了朱焰鼎,是生是死尚且难料。老龙王的颜面是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原就不大爽利的身子骨也因此在榻上躺了好几日。
花园中琉璃亭里,白真端着一小坛桃花酿不疾不徐的饮着。坐在他对面的苏陌叶也是一派从容气度。比起他父君,他是看得开的。瑶溪即便生死未卜,能同心爱之人一处,也是一种幸福。况且,他有种感觉,帝君眼中有了风景,棒打鸳鸯这种事做的便不如从前利落,瑶溪同乌灏,或许有一线生机。
白真晃着手里的酒坛,瞧了眼略显清冷的花园,问道:“你父君如何了?可要折颜再过来瞧瞧?”
苏陌叶颇为风雅的放下酒坛,朝他摆了摆手,“心病罢了。自家出了这样的事,连帝君都惊动了,父君向来恭谨,如何能不惭愧?好在帝座他老人家和太子殿下都未追究。”停顿片刻,又道:“瑶溪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若能平安归来,父君的病自然也就不药而愈了。”
白真点点头,“瑶溪和乌灏这段情路委实坎坷,都快赶上我家小五和小九了。瞧着帝君的意思,若是他们俩能平安归来,两族联姻的事大约也不会干涉了。前几日我让折颜推演了下瑶溪的命格,应是有福气的,你们也无需太过挂怀。”
苏陌叶饮了一口酒,眼神有些放空的看着珊瑚丛中摆尾的几条小鱼,喃喃道:“我一直知道瑶溪是有福气的。即便他二人分开了五百年,还是有得见的一日,还有同生共死的机会。反倒是我和瑶悦,心上之人皆不可得,各自蹉跎。”说罢,轻叹一声。
许是酒劲儿有些上头,一向风流倜傥的陌少竟流露出几分落寞。白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既已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也算圆满了。至于瑶悦,”他顿了顿,道:“还是我阿娘说的对,帝君之于女子,有如穿心毒,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三见误终身。看看我家小九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头,所以,我倒希望你这个小妹妹能够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啊。”说到最后,连白真自己亦觉得是不是喝的有点多,絮叨的如同个老叟。他抿了抿嘴唇,偶然抬头瞟见月亮门后一闪而过的淡绿色裙角,怔了怔,随即心下了然,无奈的摇了摇头。
十月初六是个万事皆吉,好的不能再好的日子。
虽然太子殿下心疼太子妃辛苦,将能省的礼节步骤都省下了,天族的这场登基大典仍是筹备了三月有余。
这天一大早,凤九就被一群训练有素的仙娥团团围住,更衣渥面梳妆配饰样样不让她动手。她乖乖坐在镜前任由她们摆弄,眼看着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挽成高耸别致的发髻,心中暗叹这样的手艺得练多少年。房门口,一名仙娥捧着只精致的木匣走进来,奉在梳妆台上,端正的拜了拜,才慎重的打开。凤九正好奇,是何宝物竟让太晨宫一等仙使如此郑重,抻长了脖子向里面瞧。仙使双手捧出一顶华贵的凤冠,冠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
仙使对着凤九欠身一礼,道:“帝后,这是母神当年送给帝君的万年东珠凤冠,此东珠诞于天地初开之时,灵力非常,普天之下只此一颗,只有帝后有资格佩戴,今日帝君特命奴婢拿来,这就给您戴上。”
仙使小心翼翼的将凤冠簪在凤九高耸的发髻上,仔细端详了一阵,觉得稳妥了,才叫旁边的仙娥们继续妆饰。
凤九看着镜中泛着柔光却让人惊艳的移不开眼的东珠,悠悠道:“东华的宝贝真是不少,家底果然殷实。”
仙使莞尔一笑,“这枚东珠凤冠是当年帝君登上天地共主之位时,母神送与帝君的贺礼。母神曾说,这颗东珠吸收了天地间万万年的精华,世所罕见,灵力无双,只有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女子方能佩戴。可惜当年帝后之位空置,这顶凤冠便一直未曾在世人面前展露真颜,知晓它的人亦是寥寥。今日,总算该是它大放异彩的时候了。”
眼前的这位仙使,凤九曾听重霖提起过,她曾随侍在母神身侧,不仅行事周到牢靠,见识更是胜过寻常仙者。想起什么,凤九忽而问:“母神可曾戴过它?”
仙使摇摇头,“不曾。母神不喜奢华,当年只是保管它,并未嵌成首饰。后来帝君登基,她才着人做了这顶凤冠,送给未来的帝后。”她端详了一阵镜中的凤九,满目赞叹道:“真是美。若是母神得见,定要大大的称赞您的。”
凤九不乏珍贵的发饰,有几件还是帝君亲手打造的。但这顶东珠凤冠直接彰显了她天地间最尊贵女子的地位,显然是格外不同的。她有些感激素未蒙面的母神,倒不是感谢她给她象征尊位的东珠,而是感谢她对东华的祝福。世人只见东华天地共主的尊崇,只有母神看见他孤家寡人的清冷。她希望他身边能有一人与他比肩相伴,不再一人孤寒。凤九能体会她的用心,对着仙使温和笑道:“母神有心了,待大典结束后,我和东华定去拜祭她。”
仙使眼眶微红的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