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惠思我……”
她没能再发出声来,目光落在头顶天青色的帐子上,茂林修竹,曲水流觞,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会稽的春天仿佛也就在头顶,只消她一伸手,就可拥故乡入怀。
她回不去了。
会稽陆士衡的女儿,困在了邺城。
最终,那些晃动的人影都不见了,那些嘈杂的声音也都不见了,整个人世,都寂静下来,她唇边绽出一缕清虚的微笑,往事纷纷摔成碎片,折射着邺城五月的日光,一缕青丝,粘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像最后一枝霜菊永远冻结在了一个寒冬的凌晨。
外头,一对黄莺儿在枝上嬉闹追逐,倏地一闪,飞过那半墙如瀑的花海,朝着又高又远的碧空去了。
她的模样,还是这么美,也还是那个会稽陆士衡夫妇最疼爱的小女儿。
一如最初,她从来没有变过。
晏清泽于泪眼中怔忪地看着她被死亡定住的最后一道目光,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伸出手,颤抖着,替她阖上双目,他知道,总有一日他也会娶妻,但谁也比不上她。
没有人。
东柏堂里,刘响把一早准备好的各样东西呈在了晏清源眼前,他颇有兴味,借着烛台,托腮而视,目光在众多物件里睃巡了片刻,微微把眼一眯,晏清源拿起其中一件,忽的一笑,手指轻轻把鼓柄这么一转,一室内,便立时响起了清脆的叮咚叮咚声,极富节奏。
是个小拨浪鼓。
凑近耳畔,速度加快越发清脆,晏清源下颌微抬,蹙眉一笑:
“七郎跟徐之才这两个倒沉得住气,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不过片刻,刘响退回来,跟着进来的是晏清泽。
晏清源没有回首,拨浪鼓在手中转的越发轻快,也越发清脆。
直到目光游离的晏清泽,来到他眼前。
“阿兄。”
晏清源抬眸,看了看晏清泽,很快,两枚弹丸停住敲打,唇角淡淡的笑意慢慢凝住:
“她人呢?”
还是这么单刀直入。
晏清泽脑中轰的炸开,他没办法控住自己,那张床上,陆姊姊身子还是热的。
“陆姊姊死了。”晏清泽声音在抖,连带着肩头,一起颤出个滑稽可笑的模样。
“陆姊姊给阿兄生了个小郎君,可她不停在流血,徐之才也没办法,徐之才还说,陆姊姊的箭伤也复发了,无论如何,她都活不成的……”
晏清泽忽放声悲哭,完全像个孩子了:
“阿兄,陆姊姊这回是真走了,她死了,我救不了她,我眼睁睁看着她把血都流干了,一屋子全是陆姊姊的血……”
他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忽有调皮夜风进得门来,吹得烛火摇曳,地上嚎啕大哭的晏清泽便也跟着晃出个缥缈虚影来。
晏清源没有反应地听着,这时,拨浪鼓坠地,摔出个同样的一声清脆来。
不过淹没在晏清泽的悲戚哭声里。
晏清泽最终被刘响拖走,一室内,又只剩了晏清源,他垂下眼帘,一双眸子,黝黑黝黑的,像夜阑人静时蒹葭丛中的一汪深潭。
此刻,也确是夜阑人静。
良久良久,他抬起脸,吩咐婢子:
“把上朝的衣冠备好,明日我要早起。”
然后,他走了出来,身影很快和夜色融为一体,远处,几粒白星仍在遥望人间,马厩里,望云骓正安静地咀嚼着马草,有人影近了,它便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同他对视,晏清源伸出去的手,迟疑了,停在半空,终究又收回。
于是,最后他只是嘱咐一旁惴惴暗觑他神色的马倌,温和极了:“好生照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