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散去,回到原点,司南躺在床上,怔怔出神。
过往的片段,近在眼前,他看得更清晰,痛苦也更深刻。
他自少时入江湖,见人心万般变化,早已化作荒芜鬼域,夜夜枕枯骨,与孤绝作伴,活得不见天日。
他睡了几个时辰,窗外日光正盛,散了屋里的阴霾。
拳头里那片衣料,都皱得不成样子了。展开举到空中,依稀可见轮廓,圆圆的,像中秋月,丝缕间漏下的清辉,缓缓抚平了他的眉宇。
古语回来后不放心他的伤势,换过衣服便在外间等他醒来。
她临窗而坐,手里一卷书,守着她的闲静。万籁此俱寂,只剩她的翻页声,还有他的呼吸音。
司南醒来不出声,她只当不知,继续她的闲静。
尹不狂不情不愿来看诊,手里的药冒着热气,走到这儿洒得只剩半碗:“我都说了,他是贼,偷了我的还魂草,还有解毒、止血的药,那些都是我的宝贝,他偷偷摸摸挪为己用,行事实在不堪,你守他作甚!”
还魂草最是珍贵,若非今日号他的脉,诊出此人用药痕迹,只怕还当他是良善人。
尹不狂恨不得揍司南一顿,来这儿送药自然没有好脸色。
古语知道他在气头上,只当没听到他发牢骚,继续悠然专注她的闲静。
“你看什么书这么入神?我进来半天你都不理人。”
“人命至重,贵于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古语抬头认真答他道。
行医之人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此时从她嘴里念出来,自己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尹不狂以为她有意借《千金要方》讥讽人,可她拿着的确是本医书,抬头时眼睛里也并无恶意。
尹不狂接过古语在看的书,曾经那些倒背如流的字,经年累月成就了他的“妙手狂医”。
高山仰止,他堆积如山的怒气,在“千金要方”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
外间如此动静,司南听得清楚。
他收好衣服残片,正要出去时,古语端药进来,看他气色尚可,这才放下心里的石头,见他神色异常,又忍不住嘱咐道:
“你身上的伤,都上过药了。但余毒未清,还是不可大意。”
他入睡之初,古语就帮他拿掉了面具。她向来观人于微,司南的心事,赤裸裸写在脸上。
双唇抿成线,笑得勉强又吃力。阳光下,眼睛蒙上了寒霜,淡漠又疏离。偏在望向她的时候,寒霜尽释,低头隐忍在眼眶里。
那药闻起来很是苦涩,古语坐在床边与他闲谈:
“你的梦很长,一定也很苦。”
她声音轻柔,极易蛊惑人心,这没头没尾的话,更是钻进了他心里。
司南还想再听下去,古语却闭口不言,递了勺药到他嘴边。
直到他张口喝下药,古语才继续道:
“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不等他回答,第二勺药又来。她突如其来的关心,他无法拒绝。
……
她一句话一勺药,司南只顾听她说话,根本没有尝出药味,等他感到满嘴苦涩时,她已经喂完了药。
头次见这么哄人喝药,尹不狂默默退了出去。他都怀疑要是古语喂毒,那个色令智昏的,也会甘之如饴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