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士悦在这刑部尚书,大明正二品京官的位置上已经做了十一年了,他一直谨小慎微,唯恐犯错,很少表露自己的意见,皆因为当年京师之战中,他把自己的家人送到了南衙,而自己留下了与国同休。
虽然陛下从来没有一次说过此事,但是这是他俞士悦的污点,陛下想要追查,不用旁事儿,只需要旧事重提即可,这次他表露自己的态度,完全是处于公事考虑。
“这西域行都司若是行大明律法,恐地面不法者众,若西域行都司行地方律法,那还不如如二位明公所言,为大明六合之地。”俞士悦完整表述了自己的意见。
收回了西域行何等律法?是大明律,还是结合西域地方特色,行地方律法?如果行沙里亚法和成吉思汗法典糅杂的律法,那还不如康国,以大明律为根基稍作修改的康国律法。
“说得好!”朱祁玉对俞士悦本身没什么太多的意见,这个人这些年兢兢业业,绝对称不上尸位素餐,这已经足够了。
景泰十年的六部尚书和景泰元年的六部尚书相对比,俞士悦是唯一个没有换过的六部明公了。
俞士悦提到的这个问题,是西域行都司的基本底色问题。
大小裕勒都司、崖城都是用的地方律,而大明的行都司都是行大明律,包括了琉球、鸡笼、交趾、鞑靼、兀良哈诸部都是用大明律。
“自然要用大明律,在朕这里,从来没有不法者众,法不责众之说。”朱祁玉强调了西域行都司的基本底色,作为大明的四方之地,若是以地方律,那不是又制造出需要改土归流的云贵川和鞑靼吗?
那些地方土司,上抗拒朝廷政令,下鱼肉百姓乡里,自己吃着山珍海味,百姓吃糠喝稀,苦不堪言,朝廷王化政令,无一遵守,私刑遍地,百姓嗟叹怨恨,而又无可奈何,毫无公理可言。
“那就得流很多的血了。”于谦小心的提醒了一下陛下这么做的后果,劝仁恕是于谦的本职工作,他也间接的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对西域用兵,增加大明对西域的影响力,没人反对,之前廷议已经研讨过了,那是大明的西大门,决定大明河套、鞑靼地区是否国泰民安,但是设立西域行都司,兹事体大,还是得细细商议。
“连大明律法都不肯遵守,那就不是大明人了,流的就不是大明人的血。”朱祁玉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冷血和无情,他一直是这样的人。
朱祁玉颇为确信的说道:“我们要做的是保证大部分人的利益,西域地面的宗族法律是极为黑暗的,身处黑暗中的人,更加了解黑暗的恐怖,可能它根深蒂固,但是要拔掉它,也不是不可以。”
“一个大明,两本律法,成何体统?朕又如何有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于谦最近也读了但丁的《论世界帝国》以及《神曲》,这两个翻译本虽然略微有些删减,但仍然反映出了泰西世俗化进程正在发生。
于谦低声说道:“其实很简单,捣毁淫祀,每个庙派个掌令官就行了,只需教谕两代人便足够了。”
于谦擅长复杂问题简单化,找到问题的根源,然后去精准管理。
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捣毁淫祀后,在大庙里安排掌令官就足够管理一片教区了。
江渊无奈的说道:“陛下臣仍然觉得如此深入西域,大军孤悬,恐有倾覆之危,而且还有瓦剌人掌控的康国,金山都督府就在轮台城外。”
“孤军深入,兵家大忌,自古除冠军侯霍去病外,未曾有人深入敌后千里征程。”
胡濙听闻之后,忽然笑着说道:“诸位,听我一言。”
“建文三年冬,我那时候还在建文君手下做事,那时候我听闻燕府燕王打北衙挥师南下,要直下南京,就嗤笑不已,虽然我只是一个文臣,但是算术我还是会的。”
“那时候,虽然经过了郑村坝之战、白沟河之战、济南之战、东昌之战、夹河、藁城之战,灭麓川王庭的悍勇老兵未曾消灭燕府,可是朝廷仍然招募了大量新军。”
“建文君在真定府有十万大军,在德州有十万大军,左右为掎角之势,钳制燕府,更有山西卫军、辽东卫军东西牵制,辽东乃是承接太祖高皇帝遗诏,可奉天靖难清君侧的杨文。”
“而在徐州、凤阳、庐州、淮安等地,囤积了超过十五万大军,在淮河长江,更有天下第一的江防水师,楼船就超过一千五百艘。”
“燕王怎么能赢?”
所有人都在嗤笑建文帝作为正朔,败给了王爷,都说建文帝的位置上栓条狗,都赢了燕王。
这种观点,在建文三年冬,大明建文朝的君臣,也是这么想的。
燕王有多少人?
建文三年不过两万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