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提学道:“坐这里。”他手一指,稳稳地点在案首的座椅上。
赵坤目瞪口呆,本想说一句不敢,可是看这位提学大人目光冷峻,立即把他这句虚伪的谦虚话吞回了肚子里去,于是连忙走到座椅弊边欠身坐下。
这个举动更令人匪夷所思,却隐隐也能看出这位提学大人的心意,下头的生员们便不禁小声议论了,许多人感觉到,这一次徐谦是真正要倒霉了,提学大人动了真怒。
身为读书人,你可以得罪地方官员,甚至可以得罪御使,但是有一个你却是万万得罪不得的,那便是提学,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便是这个道理,其他的老爷官职再大,那也没有处置生员的权利,可是提学却能。
徐谦这家伙,这一次算是把赵提学得罪死了。
这议论越来越放肆,以至于赵提学咳嗽一声,才将这些细语轻声的议论重新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便见徐谦到了明伦堂的门口,随即踱步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了徐谦的身上,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生恻隐,也有人表现漠然。
倒是赵提学沉得住气,眼睛连看都没有看徐谦一眼,而是低着头去喝茶。
徐谦走到堂中,态度倒是恭谨,连忙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宗师大人。”
没有回音。
赵提学这口茶吃的时间较长,以至于徐谦话音落下之后,整个明伦堂落针可闻,却就是不见赵提学的动静。
徐谦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道:“学生因有些杂事而耽误了时间,误了大人督导,实在万死。”
赵提学这才抬眸,冷冷地看了徐谦一眼,那僵硬的脸木然不动,随即他淡淡道:“本学奉朝廷之命,提学浙江,浙江的学务一向是极好的。可是近日也有一些松懈。你身为秉生,却因为杂务而姗姗来迟,按理,这是犯了学规,你服气吗?”
徐谦道:“学生服气。”
徐谦这一点还是识相的,错了就是错了,别人欺负他是一回事,自己犯了错又是一回事,所以这认起错倒也痛快。
谁知道赵提学突然拍案而起,方才若说他静若处子,现在却是动若脱兔,整个人随着掌拍几案的声音豁然而起,怒道:“你不服气!哼,你心里可曾有一丁点尊敬师长的意思?老夫早就听过你的大名,好好的一个读书人不务正业,每日与人吟诗取乐。怎么?你一个禀膳生员还想做清流名士?还想翻天不成?家有家法,学有学规,本学若是不惩处你以儆效尤,将来如何服众?”
徐谦忙道:“大人,学生实在是事出有因。”
赵提学还要发火,那坐在徐谦座椅上的生员赵坤却是观察提学大人的脸色,心里想:“这时候若是不出来,好让提学给我几分好印象,更待何时?”于是,他立即站出来,怒喝道:“哼,还敢狡辩?杭州城里谁不晓得你徐谦口舌如簧?你以为你是三寸不烂之舌的苏秦张仪,将提学宗师当成了呆子傻子吗?徐谦,你太过份了,还不跪下,给提学宗师磕头认错?你这样的人实在是我们生员的耻辱,与你同学,我赵某人脸上无光。”
他的一番话出来,虽是大义凛然,却惹来了不少轻蔑的目光,说来这读书人的心理也是奇怪,一开始,大家或许对徐谦抱有幸灾乐祸的心理,可是突然出了赵坤这么个一副恨不得要抱住新任提学大腿的东西,反而更让人厌恶。
便是连那杨佟之,也突然开口轻声道:“赵兄言过其实了。”
杨佟之的话恰好听在赵坤耳里,赵坤脸色胀红,却又奈何不了杨佟之,而徐谦正是落水狗,他便又将私愤往徐谦身上撒,朗声道:“什么言过其实?以我看这徐谦不学无术,十恶不赦。”
赵提学的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原本要发火,谁知被赵坤抢了先,倒是一肚子火气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压压手,终于让这明伦堂又安静起来,随即赵提学冷声对徐谦道:“你方才说事出有因,那么……本学便听听你的事出有因,若是当真情有可原倒也就罢了,可要是……”
他适当地在这里住了口,给徐谦一个想象的空间。
赵坤连忙道:“提学宗师真是宽厚,徐谦如此放肆,宗师竟再三宽容。”说罢又摆出老资格来,老气横秋地对徐谦道:“徐谦,你听到了吗?宗师让你解释,若是解释不出,又或者理由牵强,到时革了你的学籍,看你如何。”
徐谦原本还想认个错把事情圆过去,提学毕竟是提学,是自己的师长,可是突然跳出个赵坤,顿时让他脸色冷冽起来,他瞪了赵坤一眼,这赵坤便又大叫:“徐谦,你竟瞪我!我好歹是你的学长,你难道不服气?想要报复?”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