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今天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我又想起那年冬天鹅毛大雪里骑车的他……
如今我长大了,他却已经不在了。愿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不那么拮据,另一方天地的冬天可以很暖,路面很干净也没有积雪过后留有的冰面。
他,很高很瘦,走起路来腰板总是挺的很直,很少听到他说话,脸上的表情我不知道那是严肃还是悲伤。
时常穿着件洗的发白的长袖,春天是这件,夏天是这件,秋天也好像是这件,冬天外穿着件与这个时代很不相符的布料子灰色外衣,很土很过时。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一辆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自行车在他眼里是一件很有份量的宝贝,虽然看起来很旧,但却是十分干净的,上地骑着它,下地用它拖着些地里的肥草,带给家里的几只鸡。
现在,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一辆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穿过乡村那些个错杂交通的巷道里了。也是啊,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我在慢慢长大,你也走了好些年了……
他的父亲是谁?是干什么的?去哪儿了?村里人从未提及,母亲是一个勤劳善良的老妇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她饱经风霜的脸上就已经爬起了皱纹,皮肤粗糙中泛着黄,双鬓发白,一脸的严肃让我有些害怕,但是她说话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平易近人,老奶奶平日里穿着件灰色的长袍,让人看起来觉得很有年代感,一年四季也不见老奶奶再换一身衣裳,衣服上有几个布贴。
小时候不懂事曾在众人面前,指着老奶奶的布贴说:“这几块黑色的布上没有花儿,不好看奥。“长大后,这件事一直在内心深处刺痛着我,我也曾拿着童言无忌当借口。
他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稍微大些,只比我小两三岁,儿子也差不多,只是个子小,看起来还是个熊孩子。
他的妻子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家,村里人说:“这女人受不了苦啊!“贫苦的生活留不住人呐!“村里人还说她跟着别人跑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具体的也还不是很清楚。
命运有时候真让人觉得有些不公,清贫的生活让他们拮据的生活着,不幸的事情也没有被他们躲过,让我对“祸不单行“有了深刻的思考。他还有个妹妹,只可惜一出生就是个哑巴,有时候她也会来我家,带着针线和鞋底同母亲坐在土炕沿边,打着手语和母亲一针一线的做着开春穿的布鞋,也不知道她是做给谁,脸上洋溢着的却是幸福的笑。
母亲有时候也会整理些我不穿但还是新的衣服和鞋子,让她带了去给家里的孩子,后来的几年里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家靠着那几亩田地维持生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家里的俩孩子早早的就跟着父亲该下田下田,该播种播种,该除草除草,该收割收割。幼小的脸上表现出来的是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叫人看了很心酸。
后来,不知他是听了谁的话,竟舍得花190几块钱买了一个二手的手摇式小摇炉用来炸爆米花,现在看来也许那也是一种维持生活的门路。
小孩子们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那时,这种老式的小摇炉已经不见了些年头,没想到又见到了,让有些大人也觉得新奇。他家离我家很近,在一声声噼里啪啦“嘭……嗙……轰……“的声里,我终于坐不住了,便抓着父亲的胳膊喊:“我也要吃爆米花,你带我去买嘛……”
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我还没有弟弟妹妹,家里的生活也还算好,父亲的嘴也馋,于是在我的叫喊声里带着我出门去了。
炸爆米花的摊位在十字路口的拐角上,一出门便看到了那热闹的人群,哄哄闹闹的小孩子是比较多的,只见他手摇着那个摇拐,有的大人们围着看着,有的大人们扎堆聊着天,小孩子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个摇炉,等着它烧好了“爆炸“炸出那一粒粒美味。
小摇炉下面必须要有个垒起的槽道,里面用来放煤块,小摇炉上口有个入口,打开盖倒进些苞米粒子,苞米粒子的量是有哈数的,不能多不能少,这个是很讲究的。小摇炉里加进去的苞米粒子里还需要放些糖精的,糖精也是很讲究的,放少了炸出来的爆米花不甜,放多了炸出来的爆米花有点焦苦。
放好了适量的苞米粒子和糖精然后合上盖用卡子卡好,架起来放到垒起的槽道上,随着煤火的燃烧摇着火炉,火炉是转着圈的,受热一定是要均匀的,不然炸出来的爆米花有些是成了的,有些依然是苞米粒子。这样看来,炸爆米花也是一门技术活。
过了些日子等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知道他家可以炸爆米花时,他就将属于自己的摊位搬到了自家的小院,也是借这个机会,我才踏进了他们家,小院里整整齐齐,院里照样种着些蔬菜,只是那一排排土房子看起来有些古老,有些墙皮是掉落了的。
从那以后,他家的院里格外的热闹,每天都有好多人在院子里围着那个摇炉,等着爆米花炸出的那一刻。我也不在缠着父亲带我去了,假期里不管自己买不买爆米花,我总会和小伙伴们出现在那个快乐的院子里。
小摇炉快要出锅时,孩子们全部围过来,他就将摇炉抬到地面上,在出口套一个大麻袋,然后用脚用力一踩便发出了一声巨响,大部分全部进入了那个大麻袋,小部分完全炸了出来落了一地,小孩子们蜂拥而上装满自己的口袋,我也挤进去塞满口袋,手里捧着,笑嘻嘻的。
那时候是这样收费的,炸两斤苞米粒子需要给他两元钱自己带苞米粒子,如果你没有钱也是可以的,炸两斤苞米粒子给他两斤苞米粒子。
小时候总是吃不了几个爆米花,倒是将一大半撒了一地,母亲一天要扫好几回,边扫着嘴里边低估着:“再也不叫你去炸爆米花了,不兴这样浪费粮食的。“
后来母亲断了钱,也不叫父亲给我钱让我自己带着苞米粒子去炸了,父亲偷偷给过我几回,每回炸了爆米花用尿素袋子装着扛在肩上回来时,母亲总是不高兴的,我和父亲相互使眼色偷笑着坐在一块儿边吃边看电视。
父亲不在的日子,有几回我是偷偷从库房里背着四斤的苞米粒子鬼鬼祟祟的出门的,两斤交给老奶奶,两斤便给了他。手里篡着尿素袋蹲在他旁边,有一回我开口道:“这个摇炉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啊?”
他也没有因为我是小孩子就糊弄我,而是言辞诚恳的说:“花了将近190几块钱,每天挣的钱都放在一个盒子里,看看能不能挣回本钱来。”
随着“嘭……嗙……轰……“的响,我的爆米花出炉了,待别的小朋友抢完散落的爆米花,我便背起那多半袋爆米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家,有时候我也是要挨打的,因为昨天才炸了些回来,还没有吃完。
就这样,我童年里的几分时光在那里度过了,很开心。
我初二的那年,正是寒冬,天儿冷的叫人发抖,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地面,大路车道上都成了冰溜子,家里人都不想出门,只想围坐在火炉旁烤火。听奶奶说他去世了,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听了首先顿了顿然后保持了沉默。
村里人说啊,大雪纷飞的那天早上,他为了节省3块钱的车费,骑着自己的大二八自行车去乡里买些蔬菜,村里离那个乡有个二十多公里的路程,路上全是冰溜子,冰碴子,他骑车快到乡里时,在一个拐弯处有个斜坡的位置被一辆小三轮车直接碰倒了,于是在那个雪天里葬送了自己的生命,有时候这生命啊,真叫人得认真思考仔细琢磨,你说好好的生命也会像这样说没就没啊,趁着这一秒你还有心跳还能睁眼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村里人还说啊,他整个脑浆全出来了,很血腥,听的叫人很害怕,心里默默的难过了会儿。人啊,在这世上,只不过是来了一趟,走了一遭。什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就是啊!这叫他年迈的老母亲可怎么办?叫两个十字开头的孩子怎么活?
后来,村里再也没有那一声声“嘭……嗙……轰……“的巨响了;再也听不到那一句“来了,炸爆米花啊?”再也看不到那一粒粒金黄的爆米花了。
炸爆米花的声响随着他的离去淡出了这个村儿,我童年里的欢乐也随着削减了少许,只是这脑海里的记忆啊,一直在心头回荡,叫人想起来了就要莫名的难过会儿。
现在他家的土胚房早已没了影子,而是成了政府扶贫盖得抗震房,只是那个老奶奶我再也没见一面。前段日子学校有个社会实践活动报告需要去村委会,碰巧见到了那个熊孩子,他也长大了,很开朗很幽默还时不时的和我们开玩笑,从他口中我得知了他的哑巴姑姑回来了,他说:“我这姑姑大清早不知道为啥要给我们做揪面片。”我们听着的人都笑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几年便过去。时隔多年仍能记着些曾经的美好,我也感谢岁月让我拥有这看起来很平凡的经历,收获了不同凡响的感受。童年,现在提起来已经让我觉得有了年代感,但童年的趣事,童年那个炸爆米花的男人,童年的河坝,童年村里的流动电影……这些个事情一件件的都被当做是一笔财富,珍贵的存放在我的内心深处,时而想起时,嘴角便浮现出了微笑,内心涌动着暖流,我想,那是经历赋予我的成长,那是向上带给我的高度,那是周边善良的人给予我的感动和教会我的善良。
我想人生不需要有多精彩,能充实的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就能够称得上有趣。
——任小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