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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安帝时期,朝政多由司礼监、内阁共同疏理,百官上朝的时候不多,因此臣子们议政时也多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
如今这些四品的官员们几乎日日相见,商议政事时一言一行都有关彼此的利益分摊,吵得厉害的了,就难免上了火要动手。
于是这朝堂的风气越发向开国之初靠拢了。
景裕很喜欢这样,打打闹闹多热闹啊。
热闹些好。
今日的朝臣们依然吵开了,武将那头的队形还算规整,好几个文臣却已经斗作一团,一边言辞激烈地以力服人,一边开始用笏板和展头互抽。
隐约能听到嗓门最大的那人音色年迈,但中气十足,道:“圣上能把蔺公公弄去哪里!蔺公公本就是内臣,他不在宫里待着,还能去哪里?难道要和我们一样站在金銮殿上议政吗!啊!韩尚书,放开你的手,莫要揪老夫胡子!”
被他点名的韩尚书也惨叫了一声,道:“谁砸我的头!”
人群挤挤攘攘,已打成一片,韩尚书找不到打他的人,只好更用力地拽住对家花白的胡子,据理力争,道:“胡阁老莫要混淆视听,臣之前所言,是让圣上尽快为蔺公公论功行赏,以安定军心!啊!别踹我!”他跌了一个踉跄,不知又打到了谁,惊起痛呼一片。
韩尚书在一堆骂声声中,发出声嘶力竭的政见:“陛下,您既然早就做了蔺公封赏的拟议,便不宜拖延啊!啊啊——!三万北军将士为了等候蔺南星封赏的喜讯,驻留京营不愿离去,久恐人心浮动,生出变数!”
不知谁伸出一脚,踩在倒地不起的韩尚书衣摆上,振振有词道:“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三万北军离了蔺公公就要动乱了不成?他们是要造反吗?!”
又有人道:“唉!老夫的笏板去哪儿了?哦,原来在胡阁老的头上啊,失礼失礼……哎呀,事情也没那么严重么,大家都和气一些!北军一时半会出不了问题,但蔺公公在宫外有御赐府第,还携家眷住在宫里,臣等都知道圣上是一片爱才之心,可到底不合礼数,日久天长怕是会惹来流言蜚语……”
“什么流言蜚语,梁少卿,你休要笑眯眯地装好人,把你的手从我头发上拿下来!”
梁少卿笑道:“失礼失礼,抓顺手了……”
“嘶……你你……你这是御前非议圣上!圣上素来不好美色,至今不曾宠信过一人,后宫都空空荡荡的,怎会看上阉人的妻妾!”
“啊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莫要以己度人,圣上和你这纳了十八房小妾的老家伙怎么会是一个德行?”
“陛下,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不然恐民心生变!还请早日——啊!!!你个武将来参合什么,老夫的脚啊……!”
岳秋瞥了眼斗成一团的废物文臣们,收回她踩着那个老匹夫的脚,道:“抱歉,我只是借过。”
文臣和武将的战队隔着条楚界汉河,岳秋偏偏跑来他们这里踩人几脚,明晃晃的居心不良。
那被踩的老臣只觉得脚腕快要断了,捏着笏板气得须发怒张:“岳女将……你欺人太甚!”
岳秋淡淡挑眉,这些人这么弱,又废话这么多,实在看得她脚痒,不睬一脚都有种亏了的感觉。
但她确实不是来加入他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相互挠痒的。
她越过文臣组成的人体漩涡,背脊挺得笔直,官袍上的四品虎纹展得稳若泰山。
岳秋衣冠济济,双手执笏,躬身道:“陛下,北军今早有幸接到一份万民书。五万寒州百姓共颂陛下英明,感念陛下所派将士贤德兼备,爱民如子,庇护百姓,故联合成书,欲上呈天子。此乃海内升平,民心归附之证,实为国之大幸。”
景裕近来睡得不好,眼底有些青黑,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堂下的一场闹剧早已有些昏昏欲睡,此刻听见了新鲜事儿,这才提起些兴趣来,道:“哦?”
文臣群打成一团,已然上了头,被岳秋踩了那人没听见景裕的回应,呛声道:“岳女将,你初入朝堂,恐怕对章程还未熟稔,任何文书上呈天子前,都得经过司礼监检阅,不然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暗藏杀机!你若不懂规矩,可以过几个月来参朝!”
岳秋对嘲讽的言辞无动于衷,这整个金銮殿上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子,被其他人排挤已是她参朝的常态。
武将那头站着的耿统听见袍泽被刁难,倒是气得不行,笏板直接甩了出去,砸在那老头的脑袋上。
“啊——!!!你们这些莽夫,不守妇道,不懂规矩,这是要当着圣上的面刺杀朝廷命官吗!”
耿统给气到了,隔着几个人,撩着袖子叫嚣道:“你个老东西,怎么说话的!有本事你现在来杀我!我站着让你杀!你来啊!来啊!”
站在耿统边上的耿信达一个头两个大:“闭嘴,鸣志,少说几句!”
岳秋也给沉不住气的耿统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
耿统的官位升的太快,又被天子亲自赐字,几乎能算是天子门生,已是十分打眼,不便再参与进群臣的纷争。
景裕扬声道:“全都安静!”
站在他身后的秦屹知立即道:“肃静,朝堂之上,勿要喧哗。”
官员们这才收了声,捡起满地的笏板,整理着衣服、冠带站回原位。
“嗖——!”一个笏板越过文臣武将的分界线,落进耿统手里。
唯有岳秋还静立正中,不卑不亢。
景裕爱用无权无势的纯臣,耿家家风清正,从不拉帮结派,他便提拔耿统,赐下表字,收这人做天子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