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里哲被伊稚斜深谋远虑的气度所征服,他捋着胸前的白胡须说:“好牧人的胸中能驰骋九十九匹骏马,伊稚斜,你有王者的气量,我相信你是匈奴人最好的头羊!”
伊稚斜虔诚地行了一个抚胸礼道:“也里哲,我的巴合西,我知道,所有的匈奴人都知道,你是智慧的化身,我怎么能杀你呢?”
“你要我做什么?”
“你不仅是我伊稚斜的巴合西,也是所有匈奴人的巴合西,我们匈奴骑兵的钢刀和快马,如果能插上你智慧的翅膀,定将驰骋天下所向披靡。我相信,依你的智慧和力量,一定能锻造一支属于匈奴的虎狼之师!到了那个时候,收复河套草原指日可待!”
听了伊稚斜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也里哲的眼睛湿润了:多么优秀的撑犁孤涂大单于呀,心如高山,胸如大海,伊稚斜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草原之鹰,沙漠之龙!他有龙的胆量和气度,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于乌云翻滚处兴云吐雾,小则于波涛汹涌处隐介藏形。在政治眼光和政治志向上,於单和他相比,简直就是小溪与大河、沙鸽与神鹰、野兔与沙狼。
也里哲对伊稚斜的抵抗与敌对慢慢淡化了,渐渐转化为一种佩服与敬仰了。
也里哲以摄政侯的身份向伊稚斜行了参见撑犁孤涂大单于的躬身礼,齐胸的白须由于激动而剧烈地抖动着:“罪臣也里哲见过匈奴至高无上至尊无上的撑犁孤涂大单于。很早很早以前,冒顿大单于曾经对辅政的左右骨都侯说过,土地是根本,真正的英雄要守土有责,以草原兴衰为己任,谋大事而不计小过,舍小利而心怀家园。今天看来,你才是真正的草原之鹰,沙漠之龙,草原将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天之骄子而繁荣昌盛!”
“好!”伊稚斜击掌赞叹道,“左骨都侯,现在就请你以匈奴人巴合西的身份号令挛鞮氏、须卜氏、呼衍氏、兰氏所有的将军贵胄放下武器握手言和,共同商讨振兴匈奴的军国大计。”
“放心吧!”也里哲微笑道,“撑犁孤涂大单于,只要我这匹老骆驼吹起那把老上单于钦赠的鹿角号,所有的人都会放下武器,听我这一声招呼的。”
“巴合西,我同你一起去。”伊稚斜激动地说。
“蠡王,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藉若侯产仍对左骨都侯也里哲怀有敌意。
“藉若侯,”伊稚斜厉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拜见我们的巴合西!”
藉若侯气得秃脑门上的青筋暴突。
“蠡王,难道我的三万人马都白白葬送在他的手里了?”藉若侯悲愤道。
“藉若侯,”伊稚斜见他迟疑着不肯过去握手言和,一双环豹眼立即瞪圆了,歪着一张满脸虬须的黑脸冷冷地说,“没听见本王的话吗?”
藉若侯嗐一声跺了一下脚,把鬼头弯刀收入刀鞘,极不情愿地过来向也里哲行礼,冰释了以前的仇恨。
也里哲同伊稚斜等人出了王庭的穹庐。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只有西风在漆黑的夜中呼啦呼啦地吹。冷风吹过来,所有的人都用羊皮衣袖遮挡飞向眼睛的雪雾,翻身上马。
数千人马在雪地里狂奔起来,马蹄踏着雪地发出嚓嚓的声响,骏马长鬃飘拂,口中不时发出咴咴嘶鸣,呼出的热气很快就结为冰霜。
左骨都侯同伊稚斜勒马山冈。
暗夜里,白雪皑皑的山谷火把攒动,厮杀正酣。也里哲看了伊稚斜一眼,摘下腰间的那只铁青色的鹿角号。那只吹角是老上单于赏他的,并封他为匈奴的巴合西。
呜呜———呜呜———
鹿角号呜呜地吹了起来,低沉的收兵号声在山谷里回荡。说来也奇怪,正在厮杀的骑兵听见左骨都侯的鹿角号声全都停止厮杀,数万人马向也里哲这边的山冈拥了过来。刚才还你死我活兵戎相见的骑兵,现在全都像打架吵闹的孩子听见父亲的召唤一样,停止了厮杀。
“大匈奴的勇士们!”也里哲在马上朗声道,“听我的命令,所有的人都放下武器,整顿自己的铁骑,掩埋同伴的尸体,洗干净身上的血迹,去王庭朝拜撑犁神赐给我们的新单于!”
由于夜色极暗,山谷雪地里的骑士根本看不清山冈上的人马。听见老国师收兵的号角,大家便停止了厮杀。片刻的宁静之后,人马又骚动起来,人们议论纷纷。
“请问左骨都侯,谁是我们的新单于?”有人在马背上问道。
“我们的新单于是王子於单吗?”
“呸!”有人啐了一口,“只有左谷蠡王才是草原上真正的雄鹰!”
争吵在山谷回荡。
“我们的新单于就是左谷蠡王伊稚斜!”也里哲在马上大声宣布。
山谷里一片骚动,有人交口称赞,也有人愤然不平;有人高声叫好,也有人怒发冲冠,甚至有人于暗色中又一次紧握了兵器。
马背上的伊稚斜像雪夜里的一尊雕塑,那只在雪夜盘旋飞翔的鹰又一次扑棱棱抖动翅膀落在主人的肩头。
“大匈奴的勇士们,今夜的这场厮杀不是我伊稚斜所希望的。撑犁孤涂大单于宾天,我没有去送葬,今天,我千里迢迢回来祭奠,於单却要置我于死地,幸亏有撑犁神保佑,我才免遭一死。刚才,在王庭,我已经和大匈奴的巴合西也里哲老人冰释前嫌,共同商讨振兴匈奴的军国大计。”说到这里,伊稚斜的脸色凝重起来,声音低沉地说,“我知道,今夜几乎所有的控弦之士都参与了这场属于我们匈奴人的自相残杀,我希望所有的勇士都放下兵器,换上崭新的裘服,天亮后跟着我去朝拜至高无上的太阳神。相信我吧,我以撑犁神儿子的名义向天地起誓,我,挛鞮氏人伊稚斜,将善待塞外草原的每寸土地、每头牛羊、每一顶帐房,我将带领所有匈奴勇士,凭着马蹄和钢刀,去拓展我们的疆士,保护我们的女人和孩子,让匈奴成为塞外草原永远不落的太阳!”
山谷里一片欢呼。
伊即靬麾下的数万人马蠢蠢欲动。
“有不服者,格杀勿论!”藉若侯咬牙切齿道。
“不!”伊稚斜接过话头说,“凡支持於单的壮士,如果现在放下武器,仍然是我的兄弟,仍然是匈奴的骑士。如果有不愿意同我伊稚斜共谋大业的,我绝不勉强,绝不追究,可以带着你们的亲人自行散去,去寻找能生存的水草地,我也随时欢迎你们回到祖先的土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