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仍在李延慎的血脉里沸腾——可所有的一切却已经结束了。
他叹息了一声,注视着手中仍沾着血的弯刀,充满遗憾地掂量了几下,然后将那锋利的凶器丢掷在幽蓝色的沙砾之中。
“走吧。”他说。
在云京的荣显公主,也经历着一场战争。
尽管没有鲜血与硝烟,蜚语流言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将她日日折磨。驸马在尚主谢恩之后的即刻离京,被街头巷尾的纷纷物议曲解成了对公主变相的厌弃与拒绝。
荣显自小被父母细致呵护着的骄傲,竟然因为未来丈夫的心血来潮而裂开了不容忽视的缺口。她不愿意承受宫人们意味深长的体贴目光,宁可固执地避开人群,独自咀嚼着对驸马的怨恨。
已经是秋意沉沉,草木衰微的时候,皇帝陛下却因为几位已开府的女儿的入宫探视,而又兴起了游园的兴致。
飞桥接着回廊,绵延的宫道两侧已都支起了翠色纱幕,为贵人们遮蔽廊下低回的风尘。碧纱随风轻摆摇曳如同婆娑竹影一般,隐隐从中传来女子或妩媚或娇憨的悦耳笑声。
只有荣显公主独自倚着桥边玉栏,百无聊赖地往水中丢着鱼食。
碧玉般的湖面如凝着一般看不到底,只在风来时微微皱起涟漪。
可若是将一把食饵轻飘飘丢下去,那隐匿在水面下的群群锦鲤,便乌泱泱地浮上来,张大了口彼此贴着互相争逐,硬是在碧色湖波中挤出了花团锦簇的盛景,看得荣显的心情也略轻快了起来。
却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名字。
荣显施施转身,正看到宜安公主要对她敛衽屈膝。
荣显公主忙闪开身。“姐姐的礼,我怎么能受?”
“怎么不能?我虽然虚长几岁,可你到底是嫡长皇女。”宜安公主亲密地挽起荣显的手。
“长幼只论及齿序,哪里有姐姐这种说法?爹爹孃孃若看到我跟姐姐造次,回头一定会骂我不通礼数。”
宜安公主身边的侍儿捧出一个锦盒,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对金丝盘蝶花钿簪。
宜安公主将簪子递给荣显:“听说你下降在即,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荣显接在手中珍爱地抚摸着,十分欣喜。“这缠金丝的手艺,倒是京里不曾见过的花样子。姐姐真为我花心思。”
“哪里是我用心?”宜安拿过匣子里的另一只簪子,亲自插在荣显高高的发髻上。“还不是多亏了驸马。他见我为了贺礼忧虑,亲自去请了手艺高妙的胡商匠人,这才寻来让我能拿得出手给你的礼物。”
宜安公主语重心长地拍着妹妹的手:“我也是下降之后才明白,真如曹大家所言,女子仰仗着丈夫的喜爱而生活,这个道理,即便贵为公主也不能例外。”她招手唤侍儿捧来一面鎏金曲柄花镜,亲自举到荣显跟前,“你瞧瞧,如何?”
“眼光真好。”荣显欢喜地将簪子往发髻里再插得牢些,又亲热地挽起宜安的手臂。“那曹大家的哥哥说,女生外向,有从夫之义。敢问姐姐,你生下来是否面孔朝外?”
宜安公主笑着连连摇头,步摇下坠着的金珠翠钿轻轻摇曳着。“面孔朝哪里,我不知道。不过我记得小时候学过几句女诫,说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丈夫才是女子的天。无论女儿在家里多得父母的娇宠,一生过得是否平安喜乐,还是系在丈夫身上。”
“姐姐好记性!”荣显露出敬佩神色,“我和哥哥一起背书,爹爹天天耳提面命,可那许多的东西,我竟然没能记住多少。我比不了姐姐聪慧过人,了不起。”
“我怎么聪慧,也无非是女子,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真了不起的人还是琅琊王那般志枭逆虏的英雄。”宜安公主露出神往神色,“我听人说,沙城风物豪迈苍朴,男儿见了那片大漠无不热血沸腾。这话,你可听说过么?”
荣显抬头笑一笑,“并没有听人说过。”
她失了斗气的兴致,只将一旁残存的食饵都抛下水去,恹恹地沉默了。
香圆恰到好处地赶来了。
“公主,陛下许久见不到您,着江先生打发我来找呢。”香圆露出苦色,“您快去吧,不然可是我们受圣上的脾气。”
“你也真会乱说。爹爹慈爱,怎么会发脾气呢?”荣显淡淡地笑了。
她装作不曾察觉宜安冷硬的脸色,只对她微微屈膝颔首,转身往皇帝陛下身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