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湿漉漉的火绒走了很长很长的山路。在火绒的一生中,只有这半天时间才让她感受到“露珠”一样纯真的爱情。只有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才真正呼吸到爱的清新空气,感受到一颗从骨子里真实爱她的心在剧烈地怦怦跳动。火绒伏在我宽阔而结实的脊背上,我身上浓烈的热汗气息,让她陶醉,让她眩晕,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票姚大人———”徐自为策马而来。
“火绒,”我低声道,“看样子陛下已经睡醒了。”
“大人,”徐自为跳下马,单膝跪地禀报道,“天子狩猎人马已经整顿完毕!”
“火绒的脚扭伤了,恐怕不能参加狩猎了。”
“我能参加狩猎!”火绒从我背上下来,可脚一落地,就疼得龇牙咧嘴,嚷着,“哎呀,我走不成了……”聪明的火绒是故意说给徐自为听的,想借机堵住他的嘴,让他别在少年羽林营乱说。心地单纯的徐自为自告奋勇道:“火绒,我来背你!”
火绒白皙的脸蛋羞红了,她不好意思道:“还是让霍去病扶我上马吧。”
我把浑身湿漉漉的火绒扶上马背,三人催马返回。
皇上围猎野牛的行动在有月亮的夜晚进行。
我和李敢分头指挥驱兽的军校和蓝田猎人一起把一群二十头左右的野牛从森林驱赶到山谷里围了起来。
月光如水,洒在秦岭脚下茅蓁丛生的地面。长着胡须的公牛走在牛群的最前面,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它把头紧紧地伏向地面,走一走,停下,再走几步,仿佛在考虑从什么地方攻击,从什么地方突围。野牛庞大的肺叶发出一种低沉的怒吼,犹如轰隆隆的雷鸣,水汽从它们愤怒的鼻孔里冒出来。
它们一面用前蹄刨着探路,一面用它们那双深藏在鬣鬃下面充血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四面八方的敌人。
突然,驱兽兵和猎人齐声叫喊起来,喊声得到了各方面的响应。牛角号、鸣金、军鼓一齐敲奏起来,从山谷最偏僻的角落传来了回声。期门军少年羽林营的几只猎狗发出使人战栗的狂吠,冲进山谷里的空地。猎狗的出现,激怒了牛群中同小牛犊在一起的雌牛。在猎狗冲进牛群的瞬间,原来还在踱步的牛群忽然分散开来,发疯似的在山谷的这片空地上到处奔跑。一头庞大的黄色老公牛,好像是这群野牛的头牛,先是朝着站在南边的猎人们猛冲过去,跑了数百米,看见丛林中的马匹,就来了个急刹,发出“哞———”的一声怒吼,用犄角掘起地来,仿佛在激励自己的斗志。
看到这里,驱兽兵和猎人喊得更厉害了。突然军校中有人用惊慌的声音呼喊:“陛下!陛下!快去救陛下!”我听了一惊,大叫“不好!”抓起插在地上的长矛,立即冲进野牛阵。有几个建章宫校尉和蓝田猎人跟着也冲了进去,大家都嚷着“誓死保卫天子!”的口号,纷纷冲进野牛阵。
然而,皇上并没有危险。他将手中的大铁弓拉得像满月一样,“嗖”的一声,一支金箭发出尖厉的呼啸,射穿了头牛的脖子。
“射中了!”皇上兴奋地喊道,“它逃不了啦!”
但是,头牛并没有倒下。它发出一声令人恐惧的吼叫,使所有在场的战马都受了惊,扬起前蹄咴咴嘶叫。随着这声吼叫,那头受伤的野牛向皇上直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李敢同样迅速地骑马冲进去,他伏在马背上,胯下的坐骑闪电一样奔跑。他伸出一杆长枪,像骑兵比武一样,向这头野兽刺过去……“
噗”的一声,近旁的人都看得很清楚,李敢的长枪刺进了野牛的脖子,被疯狂的野牛拉着,立即弯得像一张弓似的,接着就听见咔嚓一声断为两截。那头野牛怒吼一声,把庞大的头颅向前猛地一顶,那长着两只坚硬犄角的牛头完全顶在马腹的下边,李敢连人带马被抛向半空……少年羽林营的人马都从森林里冲出来救助李敢。
我最关心的还是皇上的安全。我第二个赶到,把长矛对准野牛的肩胛骨戳了进去。我这一击用力过猛,使长矛在野牛猛转身的时刻,断在自己的手中。我因为惯性重重地摔趴在地上,脸朝着地面昏厥过去,一动也不动了。
“他死了!他死了!”飞跑过来救我的那些蓝田猎人喊道。
崴了脚的火绒在阻拦她的人中挣扎,哭喊道:“铁娃———”
所有的猎人和军校全都或骑马或徒步,拿着武器冲进野牛群,同疯狂的野牛格斗起来,喊杀声、牛叫声响成一片。这完全是力的混战和较量。一个军校将一把铁环刀插进了野牛的腹中,野牛后蹄一尥,将他踢了个跟斗。一个猎人跨上牛背,双手紧紧扳着两只坚硬的牛犄角,那野牛疯狂地大颠,无论怎么颠也没有把猎人颠下牛背,那头野牛最后筋疲力尽地倒下。骑在马上的徐自为,跳下马背,飞快地拽住了野牛的尾巴,他“嘿”一声,将那头庞大的野牛拉倒在地上。麾下的军士赶紧用绳子缚了野牛的四只蹄子,徐自为把膝盖压在野牛的头上,用刀劐开了野牛的脖子,“哞———哞———”野牛抽搐着号叫了几声,断了气。一头母野牛怒吼着向一个骑兵冲过去,牛犄角“噗”
地戳进他的肚子……
天子身边两名虎背熊腰的宫廷卫士赶到了。但他们来得太迟了,校尉邢山已经握着大斧头赶在他们前面,他双手举起宽大的阔口弧刃大斧,寒光一闪,向着头牛弯曲的脖子用力砍下去。
“咔嚓”一声,这一斧砍得非常有力,野牛像是遭到雷劈一样倒了下去。
它的头几乎和脖子分开了。然而,“轰”的一声,野牛庞大的躯体却重重压在我的身上。火绒惊叫一声,拐着脚扑到我的身边。
我脸色蜡黄,身上沾满自己的血和野牛的血,挣扎着站起来,摇晃着走了两步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用强壮的双臂撑起身子,叫了声“陛下!”
一口血从嘴里涌了出来。
火绒扶住了我的双肩,但是因为扶不住,只好哭着喊:“陛下,你快来救救霍去病!”邢山丢下斧头,帮助火绒扶起我。
皇上很从容地下了马,平静地说:“朕就不信,一头野牛能要了建章宫票姚校尉的命?”
“快拿药草来!”邢山冲着人群大声喊道。
驼背的老猎人找到一把刺金还魂草,自己嚼得稀烂,让我咽下去,又把牛皮水囊里的水往我嘴里灌。皇上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铺在地上,吩咐大家将我放在他的斗篷上,从身上摘下装满止血药的玉石瓶子,打开,把黄色的药粉倒在我的伤口上,为我止血。
至于李敢,他昏迷过去,右手严重扭伤。麾下军士替他卸下头盔,给他嘴里灌了一些水,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两个年轻的军校正弯着身子照料他的焦急面容,不由得呵呵一笑道:“我以为进了阴曹地府,牛头马面正拽着我,没想到竟然是你们两个!”一句话把两个军士说乐了。他们见李敢睁开了眼睛,都非常高兴,就把他扶起来。李敢感到右手作痛,呻吟了一下,把左手搭在军士的肩上,借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皇上站起来,走过去关切地问:“李敢,你不要紧吧?”李敢回答道:“陛下,臣没事,再来一头野牛也照样能同它格斗……”
李敢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不敢迈步子,他感到软弱无力。他向周围看了看,看见了那头牛的尸体,也看见了躺在皇帝斗篷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