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转乘了好几趟,最后坐上了晃晃悠悠的大巴车,一直折腾到傍晚,我终于回到了我的家乡:位于岳东省兰陵市云水县的石桥镇。
镇子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许是初来乍到,感觉看啥都很新鲜,就连听街上的人说兰陵方言,也觉得有趣。
跟着两口子走到一栋老旧的政府回迁楼前,冯小玲说:“儿子,咱到家了。”
跟着他们上了二楼,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温馨的小家。
很简单的两室一厅,地方不大,加起来也就八十多个平方的样子,但是看得出来是精心收拾的,茶几上的鹅黄色苫布已经很旧了,却干干净净的,豆绿色沙发罩也是一样,已经洗得微微发白,上面却一块水渍油渍都没有。
冯小玲让我随便坐,然后吩咐王建军下楼去给我多买点水果零食,还反复叮嘱说别买那些垃圾食品,买点健康的。
随后,冯小玲又带着我去看了我的房间,是一个十几平的小卧室,里面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窗帘、被罩、垃圾桶全部都是新换的。
冯小玲说,衣柜、书桌是王建军选的,床则是她亲自布置的,被子是鸭绒被,被罩百分百纯棉,都是提前洗过晒过的,睡着舒服。
摸着那床软乎乎的鸭绒被,我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好像在这一刻,我才明白红姨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多了两个爱你的人,这是好事。
二十分钟后,王建军回来了,手上拎了满满当当好几个袋子。
他挠着脑袋说,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水果零食,所以在超市把各种各样的水果零食都买了一点。
吃完晚饭水果后,时间也不早了,冯小玲催我早点睡觉,不许熬夜,临睡前还给我调了一碗黑芝麻糊,说对身体好,我实在太瘦了,要多吃点补补身体。
她好像生怕我挑食一样,竟然执拗地盯着我喝完,才放我回卧室睡觉。
我觉得有点别扭,红姨从来没有这么对过我,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每个妈妈都不一样,毕竟是为我好,于是喝了个精光。
第二天一大早,王建军就带着我去了祠堂。
跪在那一排排的牌位前面,我不仅没有认祖归宗的归属感,反而觉得有些瘆得慌。
无数的牌位像一座座墓碑一样高高地堆叠着,两旁的烛火晃动,明暗交错间,牌位上那些毫无生气的名字似乎活了,变成了一张张男人的脸。
去过一次之后,我就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去第二次了。
这样一个地方,阴森森黑洞洞的,就连白天都透不进光,还隐约飘着一股腐烂的臭味儿,我想很多人都不会再想去第二次。
冯小玲做饭还是很好吃的,并且每顿饭都变着花样的做各种菜,看起来非常丰盛,而且有几个硬菜更是固定搭配:淡菜炒韭菜、炸蚕蛹、山药排骨枸杞汤。
其余两个菜还好,唯独炸蚕蛹这道菜,我简直是深恶痛绝。
第一次在餐桌上看到这道菜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头皮都快要炸了,我简直能想象出蚕蛹在瓷盘里蠕动的画面。
但是冯小玲一个劲儿的逼着我吃,说这东西营养价值高,对身体好。
没办法,在冯小玲殷切的目光下,我只能捏着鼻子塞进嘴里吃了一只,可是她嫌不够,让我继续吃。
终于,在我吃到第五只蚕蛹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没炸好,这条肥硕的虫子在我的嘴里一下子爆浆了。
在那一瞬间,我胃里的东西开始翻江倒海往上涌,但是涌了半天又都堵在喉咙那儿出不来,我狼狈地靠着桌子干呕。
冯小玲赶紧过来抓住我的手,拍着我的背,语气里充满心疼,“别吐啊儿子,这个季节的蚕蛹可不好买,一斤就要好几十块呢!”
听到这句话,一股火气涌上我的心头,她到底是在心疼我,还是在心疼蚕蛹?
冯小玲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但是我来不及理会她为什么尖叫,因为这个时候,在一阵强烈的反胃感下,我终于畅快地吐出了那些恶心的食物。
吐完之后,我才注意到,她把我的手指义肢给拽掉了。
但是她没问我为什么需要佩戴义肢,也没有问我这根手指是怎么断的,而是一直在训斥我为什么要浪费粮食,为什么不乖乖听她的话,明明她都是为了我好,为什么我就是不明白她的苦心。
冯小玲越说越气,越说越急,到最后,挨训的我没有哭,她反倒是哭了,让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有好几次都想张嘴反驳,可是目光对上她通红的双眼,又觉得一阵心酸,于是干脆闭上嘴装哑巴,躲回自己的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