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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能够白手起家历经艰辛成事的人,必然只信自己的判断,再加上试探母亲的态度,虽然当时皇后欲言又止,并没有说出太多秘辛,但赵济正因此才断定连母亲也不觉得父皇属意的太子是自己了。他有四个兄弟,往下数一遍每一个,似乎都不够顺眼,一个个庸庸碌碌,难堪大任。老二太过阴柔,老三是急脾气,老四老五年纪尚轻,看不出什么来,何况都没有当过事,甚至都没有成家,青嫩单纯,赵济不放在眼里。
然而回头细忖,兴许就是因为还年轻,所以看在赵朔眼里才是最大的好处?
赵济多年来都尊奉父亲的命令行事,并没有立马想到联合母亲做出逼宫这等忤逆之事。先是顾夫人的身孕和祭宫的动作给他另一重压力,再是皇后引而不发的忌惮与复杂心境让他察觉其实太子位的选择从来不在他们五人之中,赵朔年纪还不算老,多生几个儿子又不难。而顾夫人外头连着顾寰,同样是棘手的。
他原本以为父亲面南称帝,一家人在新都聚首,总算是苦尽甘来,从此之后天下之大,无处不是自己的家。但其实并非如此,父亲不再是父亲,而是父皇,母亲也不再是母亲,是母后,兄弟手足也日渐疏远,彼此防备忌惮,姐妹们是公主帝姬,她们要权势,权势何来呢?全都看父皇的好恶。
赵朔当年,也不算一个称职的好父亲。他永远有大事要干,有公务要忙,时常南北征战,也时常起落胜败。有时候全家人锦衣玉食,有时候全家人流落荒山。赵济小时候也不是他教养长大,只是听母亲的话,认定父亲有大志和大才,终有一日能成常人不能成的事。他佩服过,也敬畏过,后来自己披甲上阵,更明白赵朔到底强在哪里,心里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是父亲这样的人。
但父死子继,人之常理,赵朔心中不管属意谁做太子,谁登临天下,这个人都得是他的儿子。自古以来不是立长就是立嫡,赵济占尽嫡长的名头,先前朝中议论储位之事,他也时常被人提起来说,难免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十拿九稳的胜算,毕竟也有五六分的赢面。
但偏偏赵朔并无此意。
后来又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可见气运之事不遂人愿,天意毕竟难测。赵济知道母亲的心事,现如今顾夫人在她手中,只要他告诉母亲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母亲在儿子与丈夫之间,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试问是做皇后好,还是做太后好?答案不言自明。
最难的不过是如何说服母亲而已。
椒房殿前守卫森严,赵济发现除了自己派来护卫母亲,防止顾夫人发现端倪脱逃的那些人之外,还有不少生面孔。他的母亲毕竟聪明,想必已经察觉了不对的地方。赵济深吸一口气,跟着小宫女走到内殿,看见空落落的殿堂内站着自己的母亲。
嘈杂声距离不远,他才往吵嚷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皇后就察觉了他的动静,径直告诉他答案:“顾夫人要生了,看来此番凶险,但愿……但愿上苍保佑。”
赵济无言,点点头上前一步,跪在母亲面前:“儿有一事,并未禀报母亲,擅自行事,迫不得已,还望母亲成全。”
眼前默不作声的裙裾海浪一般乍起波涛,皇后退了两步,艰难的望着低头跪在面前的儿子,涩然问他:“你做了什么?”
“父皇病重,已经伏榻不起半月了……他心中取中的太子并非是我,儿……心有不甘,骗了母亲偷渡甲兵入宫,”赵济伸手抱住母亲,抬起头恳求她:“我知道父皇令母后担惊受怕,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儿未尝有一日忘记当年对母亲说过的话,我要母亲一生无虞,安度晚年,可……”
“眼下时局可遇不可求,母亲,求你成全我,他日我登基为帝,奉母亲入长乐宫,有何不可?从此天下再没有能令母亲坐卧不宁的人!”
皇后藏在袖中的手颤抖着,对野心勃勃的长子缓缓摇头:“他……他是你的君父,你要逼宫弑父,叫我成全了你,和你一起谋害夫君吗?”
赵济料到了她的反应,不肯放手:“母亲!他是你的夫君,我是你的儿子!他病倒在床,时日无多,后继之人无非出自我们兄弟!楼氏如何你心知肚明,现在顾寰不在京中,真乃天赐良机!倘若迁延,异日他回来了,你难道要抛却亲生之子,去扶持侧室所出?我叫你将顾氏母子握在手中,并不是为了取代我呀!母亲!”
他一提到楼氏和顾寰,皇后的神情就凝重下来。赵济知道这鲜明的外戚之家权势对比是母亲心头憾事之一,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以皇后的立场,倘若真的迁延,手握着顾夫人所生之子等到赵朔异日驾崩,顾寰从清江赶回来坐镇京师,事情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顾寰自然扶持自己的外甥,而楼氏并没有实力与他对抗。固然他们有嫡长的名头,可天下才平定几年,兵强马壮才是最大的说服力。
赵济又加上一句:“何况阿母已经害了他的姐姐,他与我们早就势不两立,到那时焉有我们的立锥之地?阿母,这事拖延不得,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赵朔真的病危,拖延不了多久。皇后沉沉问他:“你言之有理,也是你把我骗到这个势不两立的境地,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如何知道你父亲他命不久矣?”
这大概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赵济也如实坦白了:“宫中有我的人,御医之中也有,父亲已经半月都只在寝宫起居,连侍中都不见,消息不通,我看了他的药方,他是真的不好了。母亲,我们总该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