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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的权势,大概就都拥有了,唯一不能满足的,也就是情爱。不过这只是微小的遗憾。
曹禤许久没有在风花雪月上费过心,理解这几句话用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这位向来以脾气暴躁不好招惹著称的老人看着师夜光叹了一口气:“但是你们都还年轻呢,距离到我这个年龄还有几十年,四五十年……那是很久。”
师夜光也看着他,神情冷淡,一点笑意都没有:“是的。”
他一向是个阴郁的人,不大容易高兴得起来,但当时那表情显然是有理由的。就师夜光自己的性格而言,他很少顾及别人,所以曹禤猜测,师夜光没说的话里应该有,如果赵渊死了,恐怕师夜光也不能独活。这让他们两人的命运牢牢扣在一起,无法分割。对师夜光这样在世间毫无眷恋的人来说,这件事又残忍又吸引人。
就像是忍不住靠近火炬一样,师夜光也不能不去靠近赵渊。
想到这里对曹禤就够了,他并不怀疑师夜光能否控制好自己,能否真的狠下心来,毕竟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们两个人头上。但他心软的那一刹那,更关心的事情就变成了这是多么漫长的痛苦。师夜光是清楚所有事的那个人,赵渊对这些一无所知。
知道越多的人越煎熬,这个道理不是假的。师夜光这样随心所欲的人做出那样的选择,而他的未来,大概还有几十年都要这样过。他真的能做到吗?
师夜光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也很清楚他在怀疑什么,于是又说了句话,声音很轻:“顾夫人入宫之后,我也曾有机会见过他。有一件事同样关乎国运,但知道的人太少,她就是其中之一。我曾窥视过……许多人的命运,正如您所知,这其中包括她的儿子的,所以这件事我也知道了。她……她对我也说了一部分的实话。我们其实都没得选。”
曹禤的胡子突然抖动了一下。
赵朔也对他说过一部分的话,虽然不够完善,算不上是个解释,但曹禤仍然出于多年来君臣的互相了解,而接纳了这个说法。太子必须成功登位,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
主少国疑,何况太子身后虽有强有力的舅舅,但在宫中没有人可以保护他。他必须独自一人在宫中长大,所能依赖的长辈不过是为他安排好的老师,和这几个心思各异,但都手掌重权的臣子。他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然后得收回自己的权柄。
这条路漫长,又充满意外,就算不用多想,曹禤也知道这有多难。但他并不认为赵朔只是出于偏爱就下定决心选择了这个孩子。赵霈固然聪明,自从父母相继死后他也表现得足够坚毅,曹禤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他毕竟还太小。无论将来要展示出什么样的才能,都不足以早早选定他做未来的皇帝。
赵朔不仅是为了这个人。
曹禤自己,其实不是对祭宫,巫女,神神道道那一套趋之若鹜,死心塌地相信的人。但他也早就学会不要忽略该重视的东西。
所以即使明明还有四位皇子,曹禤仍然坚持站在了太子身后。
太后那种女人,其实并非仅仅是被逼疯了,她自己本身就有旺盛的权欲。女主临朝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但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她一定会改换朝廷,一定会大型杀戮的现在。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巫烛入宫产下一子,顾寰在她背后提供支持,赵朔有意促成皇后权柄旁落,外戚争锋,削弱后族影响,然后立幼子。他要的就是这个局面,就是要提前拔除预留的疮毒,就是要逼得皇后走投无路,但却无人可用,不能真正动摇根基。
然后除掉这一支力量,局面就平稳了下来。
赵朔没有算计到的,恐怕是巫烛之死。如果她没有死,那么此时此刻的太后就应该是姓顾了。内有太后,外有顾寰,稳稳当当,不可动摇。曹禤并不对巫烛有过高的评价,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在后宫几乎悄无声息,从未真正以后妃的身份闻名。
她从前名满天下,她后来一死更加轰动,但曹禤就是有一种感觉,当她做了太后之后,她会拥有更大的名声。可惜,现在不可能证明这一点了。
即使对曹禤而言,做出支持惠王清洗宫中人众的决定也不容易,但他最终还是这么做了。这条路上其实已经铺满了献血,首先是赵济的,皇后的失败,然后是顾夫人的殒命,接着是两头作战死伤无数。他们为了什么呢?他们为的是这无止境的杀戮终有一日能够停下来。
现在这就是个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条路。是命运逼着他们走到这一步的。
新帝登基一个半月之后,京中收到了顾寰求援的表章,言辞迫切且紧急。齐昭昀请求率军驰援,曹禤将这件事放到常朝之后,在崇德殿偏殿与重臣商议。
然后同意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说剑
齐昭昀此生,其实从没有料到自己还有踏上故土的机会。但顾寰在信里说的一切,就是他所预料能看到的。
遍地焦土。
他请旨驰援,一是因为眼下赵渊显然离不开京城,二是因为他总得回来看看。为了江东的父老也好,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也好,齐昭昀都待在北方太久了。他偶尔会梦到江东故土,梦到澜江如何流动,梦到他躺在莲塘正中间的小舟上用一大片荷叶盖着脸小憩,一切都和他少年时候最无忧无虑那几年一样。
但现在江东早就变了。
这一回齐昭昀来得比上一次护送顾夫人还快,但他的目光掠过水泽与荒野,只能看到漫天血雨,嗅到令人作呕的腥风。